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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小看了莉莉？”方昱也笑了，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荒诞的冷笑话。
“不是吗？”潘影毫不示弱，“你敢说你真的了解她？”
方昱刚想说敢，但想起回国之后看到听到的种种，他突然开不了口。妹妹的确有太多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见方昱这表情，潘影步步紧逼，“不说别的，只说你妹妹高中时做的那件事，你当真看清了全部吗？”
“你说的是王双的事情？可是那又不能怪莉莉，她只是没来得及阻止悲剧，毕竟是王双那女孩自己行为不检在先，莉莉即使想维护好友，但她只有一个人，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方昱忙为妹妹辩解。
“她是无法堵住所有人的嘴，”潘影笑得意味深长，“但她可以让所有人张开嘴。”
“你什么意思？”
“流言蜚语像野火，如果说其他人是后面添柴加薪，火上浇油的帮凶，那方莉莉就是最初的纵火者。”
声音有着颤抖，神色带着惊惶，方昱脸色惨白，却始终没有放弃否定潘影的指责，“不，她一定不是有意的，一定只是一个意外……”
潘影冷静地在方昱心口又补上一刀，“方莉莉背叛了自己的朋友，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杀了王双。而方莉莉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她会两次自杀就是证据。”
“这，这不可能！”
怒极，悲极，恨极，痛极，退无可退，心血怒冲的方昱失去理智，双手狠狠掐住潘影的脖子。
呼吸困难，潘影看向方昱的眼神却流露着怜悯，好似正被掐着脖子的人不是自己。
方昱，在你心中，方莉莉一定是像天使一样纯洁美好的存在，然而很遗憾，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一个人看起来越完美，其内心就越扭曲。
而你，为了维护这份完美，内心竭尽全力，不断否认，隐藏和改变，到最后连你自己也开始扭曲。
本来这些事，她还不想这么早就和方昱摊牌。这个故事她只是刚刚囫囵理清思路，按理她还需要反复研究之后，再和别人分享，可是今天事发突然，既然赶上了，提前公开也没什么不好。
潘影想到这里，开始挣扎着讲述她所调查到的真相和自己的猜测。
……
……
王双的死大致和方昱所得知的没两样，只是起因有点小小的不同。
最先将王双与某位男教师秘密交往的事实曝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方莉莉。不管一开始她这么做是为了找人一起告诫好友，或是只是想和好友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又或是出于少女时期的羡慕嫉妒，方莉莉总归还是低估了众人对于这种桃色新闻的热情。
情况失控仿佛就在一夕之间，方莉莉刚擦亮一根火柴，不待她反应，那火便已熊熊，可以焚天，可以燎原。
烧伤了自己，烧死了朋友。
那是一场庆典，那是一场狂欢，那是一场审判。
罪人一名，断罪者无数。
真相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人们坚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所传播的就是真实。他们化身为正义的使者，用语言这柄利剑，鞭挞着传言中的背德者，将罪人的哭喊和辩解视为谎言。
当那名少女出现孕吐反应时，所有参与了这场批斗活动的人们无不欢欣雀跃，他们拍掌，欢呼，相互拥抱鼓劲，庆祝自己又一次的正确，像是在说：看吧，果然是这样没错！
可是谁能想到，王双其实只是假孕呢？
幻想和罪恶感让她呕吐，极度抑郁下的暴饮暴食增加了她的体重，过大的压力紊乱了她的生理周期，从而使她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她相信自己腹中孕育着背德的生命，她不敢去医院检查，偷偷买了试孕棒，结果却无法让她信服。
于是，王双就这样“怀孕”了。
于是，人们更加唾弃她。
于是，她的家人视她为耻辱，她的情人很快抛弃了她，她的同学对她怒目而视，她的老师对她摇头叹息，以及……她最好的朋友，从一开始就出卖了她。
所以，她死了。
然后，真相慢慢浮出水面，热情消退，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陷入沉默，并一致同意将这个人，这件事尘封在记忆的深处，不再提起。
可是最初的始作俑者，方莉莉无法原谅自己。
她清楚，让王双怀孕的人不是那个渣男教师，而是诸人的口舌与文字。杀死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些肆无忌惮传播流言的八卦党！
而自己，是首犯。
但是她又不敢这么想，认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当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自己有罪的时候。
王双没有怀孕？一切都是捏造的？
如果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么自己所做的事情不就太可笑了吗？
所以，她不能出错，她说的必须是事实，不然她就是杀人凶手。
悔恨，愧疚，恐惧，惊慌，交错的情感最终成为她和幻书《傲慢》之间的桥梁。
她需要《傲慢》的力量来否定自己的错误，肯定自己所坚信的现实。不这样做，她会疯的。
幻书是她的药，同时也是她的毒。
在利用幻书治愈内心伤痛的过程中，方莉莉逐渐迷失了自己，开始享受幻书带给她的一切。
某个时刻，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险些将王双的死彻底遗忘，方莉莉崩溃了。
痛饮了今朝，遗忘了过往，一场大醉酣畅淋漓，然次日的宿醉却是令人头痛欲狂。
之前种种，就像是一场藉由幻书之力编织的美梦。然而，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那一瞬间，梦就不再是梦。
梦醒了，就要面对现实。
方莉莉会死，或许也只不过是从假想中苏醒后，对现实的回答。自杀虽惨烈，但这就是她所认定的赎罪和对抗幻书诱惑的唯一手段。
……
……
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方昱已经完全呆住，手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松开。
潘影摸摸脖颈，不看方昱，只看地上的《傲慢》。
怎么样，“读者”的心我已经抓住了，你是不是该回来了？傲慢，这场赌注是我赢了！
她蹲下身，带着胜利的笑容，手伸向幻书，然而她眼中的笃定在《傲慢》再度出现电光，将她的手弹开之后，就荡然无存。
怎么会？！
我难道有哪里说错了？还不够吗，这个故事还有哪里缺漏？
潘影愕然。
这种志得意满，本以为能拿满分，下一秒却被一份99分的试卷糊到脸上，而且还不知道那一分到底扣在哪里的心情，真是愁死人！
黑暗之中突然出现的电光，唤回了方昱迷茫的魂，他呆然的目光随着潘影转向地上的幻书，金闪闪的封面在路灯下格外刺眼，封面上银蛇一样的电光提示着他这本书的诡异不凡。
幻书，幻书。
莉莉的药，莉莉的毒？
方昱看着看着，忽然仰头大笑。
真可笑，没想到不光是莉莉，就连他自己也中了幻书的毒！
想到自己之前的种种举动，他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