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很久以前曾经历过一场灾难。在这个国家，有灾难的地方必有动人或光荣的事迹产生。其中最特别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条，是一名中学生带着一只2岁大的雄性金毛寻回猎犬在废墟中救出了好几名幸存的同学，不久就被当做了人与动物跨种族友谊通力合作拯救生命的典型，感动无数网友，一时间饲养金毛的家庭暴增，甚至小小地带动了一波宠物用品和医疗保健产业。H市也趁此机会建设了当时全省最大的服务犬训练基地，那只名叫“蘑菇”的金毛众望所归地成为了镇守基地的吉祥物……以及一批新生小狗学员的爸爸。
此刻沐楠手里牵着的也是一只金毛，通体毛发柔顺光亮，身材匀称，眉宇间竟然透着一股机敏，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喂养的；但那握着手杖，戴着大兜帽和卡通眼罩，一脸怂样的主人看上去着实不太像能把狗养好的主，所以周围被这对奇妙伙伴吸引的路人全都明白了一个事实：这是导盲犬带着盲人上街溜达。
沐楠很介意别人拿他的眼睛说事，但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不算是真正的盲人，因为他的视力只有在光照充足的环境内才会变得无比模糊，在暗处他反而可以达到裸眼2.0，只不过那种环境下根本啥都看不见，所以并没有什么卵用。这种很可能源自遗传基因的疑难杂症使得沐楠无法正常继续进行学业，但老沐家往上倒三代也只有沐榕沐楠姐弟俩的曾祖父有那么点儿近视，其他人无不是耳聪目明身体健全，因此只能理解为这孩子被名为黑暗的魔鬼眷顾了。
沐楠和孢子走过一栋大楼，大楼的外墙玻璃不断变换着色彩，逐渐组成一双有如春水流转的美女双目。
“看眼科到天目病院，咨询热线XXXXXXXX”
时代在变化，广告的载体也在变化，广告词却还是古老的格式。即使是在这个人类已经能够较为完善地应用生物计算机等技术的时代。
沐楠站在公交站牌下，脚边蹲坐着孢子。背后的电子站牌正循环播报着下一辆到站的公交车距离到达本站的时间，声音十分轻柔，但在这街头闹市却能无比明确地传达到每位候车乘客的耳朵里。
7号线公交车入站，由于是学生放学的高峰期，车厢内一片嘈杂，孢子和沐楠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挤了进去。
站着的乘客大多是学生，正谈论着学校发生的事情，或是各自感兴趣的领域，间或有好奇者试图摸一下导盲犬的脑袋或者脊背，这点孢子倒是不介意——导盲犬基地建成后H市就通过了允许工作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法案，不过大多数人面对善良可爱的人类伙伴时都会表现出同等的友好。上班族们一手握着扶手，另一只手在面前PAD大小的圆角矩形光屏上操作着，浏览文字或是图像。坐在座位上的人可以多腾出一只手玩玩游戏之类，但大多数位置上坐的都是昏昏欲睡的老年人。
车厢内实在太挤，沐楠无法再向后方车厢行进，两侧的座位上全是老人，没有给他这个“年轻力壮的残疾人”让座的必要。一人一狗就这样一路到达了目的地——
H市市立中学。
在沐楠的眼睛还没坏到那种程度之前他就读于此，成绩不赖，朋友也还不少，除了升学压力外算是个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直到眼疾给他的人生带来了无尽的空虚……
但现在沐楠可不是饿着肚子回学校怀旧的，他径直走到了学校斜对门的一间餐馆里，服务员领着他坐到了店内的一处空座位上。孢子乖巧地蹲坐在沐楠身边，有不识趣的客人试着喂它吃剩的鸡骨头，却被它用不屑的眼神拒绝了——训练有素的工作犬是不会随意接受陌生人的喂食的。
“我等个人，到时候点餐。”沐楠触摸着手腕上的机械表，这块表是没有镜面的款式，表盘暴露在外且上面只有时针和分针，以及XII，III，VI，IX几个略微凸起的罗马数字，通过触摸便能知道当下大致的时间；当然这款手表上的某个按钮可以让它用电子音报出精确的时间。
“12点25，大概还有15分钟。”服务员把一杯清水端到沐楠面前，正好听见这句话，由此推测出另一位客人抵达的时间。
餐厅的电视里播放着体育新闻，这是由于餐厅位于学校附近常有学生光顾，而这间学校的男生居多，为了迎合顾客而选择的频道。沐楠对电子竞技以外的体育项目兴趣不大，只是静静听着国外一场足球赛事的相关消息。
足球新闻结束后是篮球的部分，就在主持人报道出今日全联盟垫底的某某队爆冷击败了赛区头名的时候，一个旅行者模样的少年踏进了店门，他一眼便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便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沐楠座位的对面。
然后乔椋一把将背包拍在桌面上，对沐楠说道：
“你知道那个游戏吗？那个叫【梦境攻势】的游戏，看上去好——吊——啊——”
“你这是和尚庙里待时间长了看到母狗都有欲望了吗？两年半不玩游戏能把你憋死不？刚见面也不客套一下……”沐楠冷冷地回道。听到“母狗”二字的孢子嘴里也哼哼了一声。
“不是，你说啊，虽然我很喜欢那个键盘鼠标的年代，但在梦里也能玩的游戏会是什么样的？睡觉的时候在梦里玩的游戏诶！完全是用意念去操作的！而且里面的副本据说全都是……”
“你能先点餐不？都这个点了你不饿么？”沐楠打断了乔椋激动万分的叙说，然后招呼服务员，“两份卤肉饭。”
“我那份加饭。”乔椋补充道，“但愿这家店味道没有变坏。”
“——以及他们腌肉的时间没变。”沐楠接茬道，随后两人都是会心一笑。
乔椋压低了声音：“这家店别的都是垃圾，唯独卤肉的味道——你知道我在少年犯管教中心这两年半都吃的是什么吗？‘饮无烈酒，食唯蛴螬。’——卤肉浸在酱料里到中午12点40左右的时候味道最醇厚，时间没到就不入味，时间过了味道又重了些，恰到好处的肉咬在嘴里，入口即化，肉汁四溢，唇齿留香……”
“行了 ，你这儿解说舌尖上的天朝呢？不过你上次不是告诉我你去那地方叫青少年潜在反社会倾向预防与控制中心吗怎么就变成少管所了……”沐楠话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这俩名字估计都是乔椋瞎编的，毕竟从自己小学一年级认识他开始这家伙就是满嘴跑火车，至今火车累计行驶里程可绕地球几圈之类的……
新鲜出炉的餐点上桌，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二人的吃相让一旁的孢子都汗颜……
一番风卷残云过后，由沐楠付了账，孢子便领着主人走出了店门。
“你接下来去哪？”沐楠问。
“肯定不去我爸那，他那边完全就是狗窝，一地的酒瓶和烟屁股……啊孢子兄弟我不是针对你……”乔椋翻白眼道，“我妈也绝不希望我突然出现在她家里，你知道那位姓王的先生怎么说嘛？怕给他儿子造成不良影响……他也真看得起我那同母异父的弟弟，那熊孩子长大要能赶得上我一半出息都是他上辈子修桥造路的福报……”
沐楠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位朋友的喋喋不休，就连话不算多的自己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他的影响。想当年他们进到同一个新班级，所有小朋友都找到新伙伴开始培养友谊，唯独乔椋这家伙一人坐在教室的阴暗角落用吓人的眼神扫视着全班……某天沐楠去老师办公室才偶然听见乔椋父母离异的事情，并对其产生了一丝同情……但从这人的表现上看完全不像啊！上课动不动就吐槽老师的问题或者同学们的回答有木有啊！课间最会玩的永远也是他啊！体育课玩器材玩的花样最多的还是他啊！计算机课一人把全班电脑整得断网带死机整个信息技术备课组都弄不好啊！生理卫生课他知道的比老师都多啊！高年级小混混们看见他向来都是有多远滚多远让人怀疑他家里有黑道背景啊！问题是这厮学习成绩还是全班前十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心灵受创但却活在乐观面具下的天才少年吗？
然后不知怎么的沐楠就和乔椋搞到一块去了，有一天沐楠这样问他：
“开学那天你一个人坐在最后还恶狠狠地盯着每个人看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乔椋扣了下鼻孔，说：“看有没有哪个小姑娘长得标致点。”
时过境迁，二人的现状各不相同，一个沦为残障人士辍学在家沉迷网游，另一个因不宜公开的原因刚从收容机构释放，举目无亲前路渺茫，当真能称得上是“难兄难弟”。
你以为他们现在还在聊各自的坎坷人生？
不！
他们在聊游戏！
听说沐楠是《梦境攻势》的玩家且拥有自己的游戏设备后乔椋当即表示要去看望一下多年不见的沐榕姐姐。于是刚进沐楠家门他第一句话就是：
“榕姐姐你又变漂亮了！”
第二句话是：
“东西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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