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不是梦，那就会在自欺欺人上再添一道伤口。
赤惊醒。睁眼见到的不再是熟悉的面孔，先看到的是一张天真烂漫的脸。“你醒了？母亲早就把你的伤治好了，可她说你的精神受到了太大的冲击，才迟迟不醒。”少女见赤醒来很开心。可赤的目光却没有看向少女，他看着四周的装饰。是有着人族最古老的痕迹，粗犷的石雕上是朴素的图腾，亘古之后，人族的图腾便只有自然的景象了。因为从宇宙有生灵出现以来，亿族中人并不是很出众，所以在生命初期，人会对于一些强大的生灵产生崇拜。那是对于不可知力量的尊敬，而当人族立在顶端之时，一切便显得微小起来。人们开始遗忘过去的颤栗，因为再也不会颤抖，如今的图腾只是对于宇宙的敬意。
可赤不是这样想，他认为人足够强大的话便不要再有任何束缚。即使大长老听到他这样说狠狠地训诫了他一顿，但年轻人的想法又怎么会是这么容易被改变的呢？赤想到大长老，突然又觉得一阵难过，从小时候便由大长老教育，读书到修炼，听祭文，颂赞歌。星球上每个人族少年都是大长老带大的，小时候觉得大长老无所不能，再凶猛的野兽也能一掌拍死。后来赤也进入了修炼的入门，知道野兽再不是什么凶物，大长老虽然还是很强，但也开始褪去了光芒。可赤从没想过大长老会死，更没想过家园都会被毁灭。赤想到最后的时刻，他又愤怒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少女的关心让赤冷静了下来，可拳头却没有松开。“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的仇人已经被母亲消灭了。现在你在母星，可以有新的生活。”“妳觉得这一切会轻易放掉吗？那里是我生活的地方，如果一个人活过的痕迹都被清除了，那么便也没有必要活下去吧？”赤松开了拳头，声音很低，在空空的房间里回响，门外吹来一阵风。“难道活着就只是这些痕迹了吗？”“那妳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赤的语气急促了起来。“我，我不知道。”少女被突然的追问呛到，又很快回答到：“但我仍然活得很开心啊。”“也许妳同我一般，从前并不知道苦难。”“不，我随母亲去过最荒乱的星球，见到过战争的残忍，见过绝境里人的黑色。于是我便知道了自己的幸运，我便开始热爱自己的生命，开始很好地活着。”
赤沉默着。屋内照进一道阳光，却显得更昏暗，夕阳总也让人疲惫。“母星比我那边天黑的更早啊。”赤打破沉默。“每个人都要经过自己的长夜呵。”这次是少女的声音变得低沉，“只是母星的黑夜是有一轮月的。”“嗯，我知道，最古以来，也只有母星上的生灵是能见到明月的。万古黑夜，唯此明月。”“所以生灵们都以为母星能指引我们走出肉体的束缚，带我们走向灵魂的超脱。”
赤从床上起来，走向窗边。窗外是昏黄的阳光，赤能感受到母星特有的安宁的气息，夕阳在这些伫立了千万年的屋子上洒下光芒。再远一点的地方是森林，一片贯通半个母星的森林，森林后面是万兽的领地。人和万兽平分母星的北半球，而龙在最南的地方，其余的，都是海。
“这么美好的生活，还是有生灵不安分，”赤说道。“因为欲望是遍满全身的啊，一切生命存在的动力不都是来自欲望么？”少女的声音响起，却又很快反驳自己“可也不是啊，有些存在确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存在着。”“这是一种无奈。”少年惨淡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齿，在黄昏里显得更苍白。“可是，我不想死去，”赤接着说道，“即使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那我便为自己的人生找一些意义吧。”赤伸了个懒腰，对着夕阳，用的是一种平淡而又没有气魄的语气，房间里第三次回响起声音：我也许可以试着覆灭龙族。
少女此时必然没有想到，很多年后，这句话也变成了她生活的最后意义。
自然，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光景。可是命运这种东西又好像无时无刻不缠绕我们的生活，人有时会太过多想，太过辗转。
屋外的夕阳愈发的暗淡了，光在逐渐退去，黑夜在靠近。好像带来了冷与孤独，可赤却渐渐变得平静起来，他开始想起自己最早以为的事情，“是可以不要敬畏，”赤对自己说，“我应该走一条只有我自己能走的路。”这一刻赤好像对于周围的气息更加敏锐了，他感觉到一股来自大地的温暖。“你进入‘觅道’境了？”少女说道。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在静静体味此时的感觉。然后他想起大长老当时提起过，入门之后便开始寻自己的道，是谓‘觅道’，觅道后开始‘行道’，行道路艰，若能挺过，则为‘破晓’。破晓则为入道前最后一障，若能破晓，则能‘知晓’，知晓便可乘天地气魄，御风而上青天，超游凡俗之上。幼时的赤自是无限神往，而大长老却告诉赤，知晓入道之上还有更强者，传说能鱼游虚空，梦入神机；更甚者能点化星辰，逆转命轮。
如今想起这些话，赤再也没有幼时的热情，反而又添了些伤感。“逆转命轮？哈，连亘古大帝都没有做到，还有谁可以？也许修行真的没有前路。”赤这样想到。却没有一点更难过的样子，“嗯，是的，我又没有问道的心，如今的意义便也只有强大到覆灭龙族就好了。”赤这样想着，觉得好受了些。窗外的光线几乎快看不见了，黑夜是真的要来了。
赤突然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少女也看着他。赤一笑，少女也跟着一笑。“讲了这么久，也没有问妳的名字呢。”“飞羽。”
一片寂静。“怎么了吗？”“哦不，很好听的名字，还有谢谢妳救了我。”
“说了是母亲救你的。”
……
“飞羽。”赤默念了一遍。也一样没想到，这个名字会缠绕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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