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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分缘定师徒情，一抔水载赤子身
两人踩在水上，俱是吃惊的打量着眼前随波沉浮的莲叶床。
行游子指着莲叶床里的孩子道：“之前吐息如风雷，偏偏让人如沐春风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除了你我和他以外，这湖上再无他人，不是他还能是谁。此子身世必定惊人，也不知是谁扔在这里？”老和尚道。
行游子与老和尚互望一眼，同时开口道：“你也有这个意思？”
“我自东渡三年以来，浪迹中州，还不曾觅得一个称心的传人，此子不凡，一定能将佛法发扬光大。”老和尚道。
“你没有传人，我九华山人丁也不旺。”行游子哼道：“咱们两个半斤八两。”
“你九华山好歹也有七八口人，我却只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是推心置腹，你却只知道耍赖皮。”老和尚怒道。
行游子嘿嘿一笑道：“哪里哪里，既是相遇，便算有缘，就看你我与他缘深缘浅了。”
“这还算有理，那么——便让他自己选？”老和尚道，“只不过孩子太小，我们怎么个做法才算公平？”
“我们俩过去各叫他三声‘童子’，他若应谁，便算是选了谁，如何？”行游子道。
老和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那——”
“方法是我想到的，自然我先来。”
“我是说他要是两个都不应怎么办？”老和尚道。
“我俩一直在他耳边叫，总有应的时候。”
行游子兴致勃勃，当即抢先向前走了两步到了莲叶床跟前。不知想起什么，又退回来，指着老和尚肩头的青铜油灯道：“待会儿你过去唤他，需得把这破灯盏先收起来，不然便是耍赖。”
老和尚道：“灯便是我，我便是灯，哪有分开的道理？”
行游子道：“那我不管，总之不公平。”
行游子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不停转来转去，老和尚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鬼主意，不耐烦道：“那你要怎样？”
“你得，你得许我用一件法宝才行。”行游子道。
“那不行，”老和尚道：“谁知道你要用什么法宝，谁知道那法宝又有什么用。你若用迷香之类的东西迷了他的心智，让他只应你，老和尚白白丢了一个好徒儿，岂不亏大发了。”
“迷香，亏你说得出来！”行游子叫道：“那种下三滥的东西本仙从来连碰都没有碰过。再说了，你就那么肯定他会选你？”
“哈哈——”，老和尚笑道，“这只是老和尚心里的感应。”
“感应个鬼！”行游子道：“你不许我用法宝，便要让我多叫他两声，再要不答应，咱们两个干脆便打一架！”
老和尚沉吟半晌，道：“这倒还行。不过，只能多叫两声。”
“那是自然。”行游子大喜道。
“哈哈，真真一个笨和尚，恁的小瞧了本仙的本事！”行游子心里暗道：“本仙修行了也不知多少岁月了，不敢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但这叫山山应叫地地灵的本事还是有的。别说多叫两声，就是多叫一声，那也是大不一样。”
这么想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抱着这小娃娃徒儿，老和尚在一边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情景。
行游子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激动，这时候再不迟疑，当即回到莲叶床前，高声叫道：“童子？”
声音一落，如钟如磬，湖上便跟着荡起道音阵阵。
“童子？”
如此连叫两声，那孩子居然没有丝毫反应。行游子本来极得意，这时候也感觉老脸发烫，索性弯下腰，把脸凑到莲叶床跟前，唤了第三声。
“童——子——”
这一弯腰，孩子面相正好仔仔细细全看在眼里，倒是生的浓眉大眼，天庭也还饱满，眉间……
行游子打量片刻忽然打了个寒颤，随即退回两步。
老和尚微微一笑，暗道行游子三呼无应，缘分必然在自己身上，心里敲定要将这孩子收归门下，正要上前，却被行游子一把抓住手道：“我突然掐指一算，算到我九华山莲花顶上的金莲要开，那可是一千年才开一次的道莲，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怎么？”老和尚笑道，“又要耍赖？”
“乖乖不得了，难怪被人扔在这里。”行游子一边一脸唏嘘一边一本正经道，“耍什么赖，我跟你说，这回本仙还真的不会耍赖，这小娃娃你我今日都收不得。”
“如此难得的孩子，哪里收不得？”老和尚看出来行游子的脸色明显不对。
行游子道：“他是人龙之子也便罢了，命犯天煞孤星也便罢了，可偏偏不该在命里种下如此魂誓。”
“什么魂誓？”老和尚不解道。
“我也不知。”行游子道。
“不知？那你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正因为不知道才更怕。”行游子把老和尚拽到莲叶床跟前，“你自己看看，人皆有三魂七魄，谓之十大道根灵神。所谓‘根全则体健，神齐则气正’，可他三魂被封两魂，七魄被禁五魄，十大道根灵神被封七个，只这一魂两魄身，能不能活都不好说，更别说修行了。”
“那就更不能就这么走了，”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我既遇着他，怎么能够视之不见一走了之呢？你既然不想收他，便让他做和尚的弟子吧。”说着便要将那孩子抱起。
行游子急道：“实话跟你说吧，他又聋又哑，你根本就唤不应他。本仙刚才观他命格，混沌迷乱，竟似被人生生斩乱；寻他缘起，寰宇六道，竟也不在轮回之内。说白了，就是有人用大法力替他蒙蔽了天机，而他，就是一个不在天算的‘活死人’。这孩子，沾不得。”
“哎——，他又聋又哑我早就看出来，至于能不能叫他应我，就看和尚自己的本事了，我相信心诚则灵。”老和尚把行游子的手推掉，道：“你也说‘即是相逢，便是有缘’，我佛门也讲究缘分，我说自己心里有感应，其实是看清了这冥冥之中的缘分。这碧水涛涛，我能从万物声息之中听见他，便算是一分缘；我没有弟子，他没有家人，一个寡一个孤，从此正好相依为命，这也算是一分缘。”
老和尚一盏油灯始终悬在左肩方寸之处，这时候弯腰含笑，盯着孩子的眼睛，只朝那孩子唤了一声“童子”，便见那孩子眉开眼笑，手舞足蹈，随即朝着行游子得意道：“哈哈——，你看你看，某人三呼不应，我只叫一声便见他如此手舞足蹈，这又算不算是一分缘？”
“以此三分缘，和尚更要带他走了。”说着便将孩子抱起。
行游子一看，不服气道：“兴许他只是一时觉得你那破灯盏好玩才应的你，时间一久，总有腻的时候。本仙法眼如炬，当初不也是因此上了你这老和尚的当，何况他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娃娃。”一边道：“我也是为你好，你又不是不明白，都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你带着他，只怕死的更快。”
“不然不然，”和尚笑道：“人皆有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本就是快要死的人了，若以我死换他得生，那也是值得的。”
一边捏着孩子的鼻尖道：“小家伙，你说是不是？”
那孩子被他一逗，笑的更欢，加上其眼神明净清澈，老和尚看在眼里，更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值得的。
“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老和尚道。
这时候只见漂在水上的莲叶床，点点微光泛起，一粒粒水珠儿从莲叶上渗进来，慢慢凝成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水线，定睛一看，原来正是两个字“化玉”。待这两个字凝实，那莲叶床才一叶一叶如花儿般绽开，慢慢变得透明如水，直至绿叶全都变成“水叶”，才“扑通——”一声落到水里，消融的无踪无影。原来这莲叶，居然都是水化成的。
老和尚和行游子互相看一眼，都是吃惊不小。
“虽然算不上多高明的法术，但能以水化木，凝而不散犹如实质，这份功力便已不俗。”行游子道：“这孩子身上太多地方，叫人看不透。”
“既然看不透，那便不用去看。”老和尚淡然道。
一边握住孩子的小手柔声道：“化玉化玉，原来你叫化玉。化玉儿，以后老和尚便是你的师父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