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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船上两居士，浪里一小儿
正是天光微亮的时候，碧水江上，一张小小的莲叶床被两条龙须携着缓缓顺流而下，直到飘到一处大湖上面，那两条龙须才卷着一条红锦鲤悄然隐没。
湖面上波澜不惊，莲叶床晃晃悠悠，正好停在湖心亭的柱子边上。
一只乌篷船这时候正好从下游飘上来，船头也不见有人撑篙，居然是无风自动。
船舱里放着一张红檀木的方桌，桌上摆着一局棋，桌角放着一盏青铜灯，灯芯细小，一点光芒摇摇曳曳，忽明忽暗，但依稀可从这灯光里看出来棋枰上黑白子的对峙形势。黑子招招行险，白子沉稳缜密，一个似虎鹰，一个却似龙蛇。黑子虽然锋芒锐利，无奈落子散乱，处处掣肘。反倒是白子，每一子看似都中规中矩，却每每都有后发制人、后来居上的妙用，显然棋面上白子已经占尽上风。
持白子的是一个光头白须、长眉垂肩的老者，老者生的慈眉善目，只是身材瘦枯，瞧起来弱不禁风，拿放在他身前的油灯来比他一点也不为过，都给人一种快要灯枯油尽的感觉。
老人一手持子，一手似正捋着胡须，只是奇怪除了鼻息还在以外，老者竟似被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听见一阵悠长的吁声，原来是睡着了。
老者手中持子一直未落，对面座上却不见持黑子的人。只有一子，悬而未落。
这头老者兀自酣睡，棋盘上原本落好的棋子却自己动了起来。一颗死死地扼住黑子虎头眉心的白子，好不容易挣开缠在身上的绵绵的气劲，正要跳起来，这时候船身忽然一晃，只听老者喝道：“龙！”
白子又重新落回了原来的位置，一个小人从白子底下跳出来，朝着老者一阵跳脚。
“龙，龙你个大光头！”那小人叫道，随即松了一口气道：“大光头修的那里是什么‘佛门禅意’，我看明明就是‘一堆鼻涕’。不过还好没有被发现，要不然还不得又笑掉他两颗大牙。”
“不对，好像真是龙。”轻手轻脚坐回到一颗黑子上，那小人才一拍大腿，若有所思道。
“臭棋，真是臭棋——”
许久才听一道声音从棋盘上传来。
那“老和尚”正神游天外，这时候被那声音一吼，恍然惊醒，一把白须差点全都抓掉在手里。
“嗯？该我了是吧，嗯——，就是这里了。”说着慢悠悠把手里捏着的白子落入了棋枰上。
一子落下，才发现不对。
“嗯？行游子，怎地又悔棋？”
“本仙持子不落，怎么说是悔棋？”那小人得意道。
“哈哈——，这‘以子量气’的棋局你要是没有悔过棋，又怎的会变成只有这般大小？”那老和尚指着黑子上坐着的小人哈哈笑道。
那小人一听老和尚这么说，只气得牙痒痒，但自己悔棋在先，加上之前偷偷换棋心里发虚，这时候无论如何不好发作。任那老和尚如何笑骂，也只不理睬，只管故作高深的大声叫道：“臭棋，真是臭棋——”
“哦——？那你说说你这棋下得如何臭法？”老和尚笑道。
“臭和尚恁的爱咬字眼，我说‘臭棋’，你偏要说‘你这臭棋’。分明只说我的棋走的臭，你的又能好到哪里？”小人儿心里暗道：“只盼老天开眼，叫我哪天无论如何也赢他一回，看他还怎么笑我。”
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却叫道：“老和尚，你常道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下起棋来忒也太阴狠，每一子都在算计本仙，你摆下这‘群龙伏虎’的局以为本仙看不出来？得亏本仙早就看穿你的把戏，这才持子不落，不然岂不正称了你要‘画龙点睛’的心意。本仙棋艺再精，也迟早要被你活活阴死。算了，算了，不玩啦，不玩啦。”
说着便见一个只及绿豆大小的身影从棋盘上飞起，落在了悬在半空的黑子上。
老和尚一听只一笑，心里明白行游子又要耍赖不认输，却也不点破。
那小人儿也不迟疑，足尖再在黑子上轻轻一点，便见黑子向着下方棋盘沉沉落去。黑子入枰，仿佛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在棋枰上激荡起一圈圈气浪来，直接将棋局冲散。
待那气浪散尽，却见桌面上除了一盏油灯外再无一物，原来刚才那局棋里的棋子棋枰全都是两人以气凝成。
棋局一散，那小人儿也慢慢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一身玄服，绾着道髻乌首黑须的中年道人。道人龙眉虎目，额头甚宽，。
“之前神游天外，看见好磅礴的一股黄金气，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老和尚忽然正色道。
“看到什么？”行游子故作沉思道：“难道是——龙？”
“这么说你也看到了？”
“龙——，那，那当然看到了，你以为——”行游子话说到一半，却被老和尚生生止住。
“嘘——听——！”老和尚一边说一边合上双目屏息凝神道。
行游子一边学着盘坐下来，闭目，屏息，凝神，然后悄声问道：“听什么？”
“呼吸。”
“呼吸？”行游子将信将疑，无奈他的顺风耳时灵时不灵，这时候双耳扇动了好几下也听不出什么异样的声音，索性一弯身，将耳朵贴到了桌面上。
没想到这招果然管用，只眨眼间，行游子便滤过了碧水东流之声、游鱼细水之声、岸上鸟鸣猿啼之声，甚至于滤过风拂万物之声，从这数不清的声音里终于听见那似有如无的呼吸声。
“一道精纯但时断时续，一道磅礴但絮乱陈杂；一道灯枯油尽，一道也是山海将倾……”
行游子正激动的说着自己的体会，没想到老和尚一拍桌子，在他耳边怒道：“我让你听外面，谁让你听我们来的？”
“吼什么，吼什么？”行游子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指着老和尚的鼻子叫道：“我哪管什么里面外面，能听到已是万幸，你以为我乐意听你吗？再说了，本仙的‘谛听’本来就时灵时不灵，吼坏了你赔吗？你赔得起吗？”
老和尚一听，笑道：“哈哈——，自己本事不济，还来怪我。”
“我当你有多大本事，原来……”老和尚还想乘机多多挖苦行游子一番，没想到却被他抬手打住。
“嘘——，天啦，”行游子叫道，“我听见啦！”
那阵安谧绵长的稚嫩的呼吸声，竟似隐隐蕴含风雷。听着这呼吸，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呼吸都跟着变了节奏，这一变说不出的舒畅通达，体内生机仿佛再被激发，更胜从前，感觉好不畅快。这么动听的声音，自己之前居然没有听到。
“这是——龙？”
“不对不对。”行游子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若有所思道：“似龙又非龙……”
“不错不错……”老和尚道，“倒像是半人半龙。”
一个道：“很近。”
一个道：“不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俱是一惊，齐叫道：“不得了，不得了！”。
说话间便见两人身影从船舱里飞起，几个蜻蜓点水，转眼便到了湖心亭脚下。
两人踩在水上，俱是吃惊的打量着眼前随波沉浮的莲叶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