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秘密,有些人写在脸上,有些人锁在心里,一个秘密藏得太久,就会变成只属于自己的坚持。
正是这些不为人知的坚持,让太多离奇的情节变得顺理成章,所以每当海侠莫不凡回首往事,他都会肯定地告诉所有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被无数坚持书写成的注定。
——摘录自《海上的黄金帝国》宛州学者、皮影戏专家李秉峰著
昔挽云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海风带着寒意与微微的腥味,扬起他的衣袖与鬓发。
他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没有人见过他的笑容,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船员们只知道,这个身怀绝技的副舵,几乎饿死在宛州残酷的奴隶市场,是少年时的莫不凡救了他,给了他尊严和自由,给了他纵横沧海的崭新人生。
“我不问你的曾经,”莫不凡对他说,“但从今天起,你就是海客,是我的兄弟。”
“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昔挽云回答,“我选择活着,只是因为你。”
一个永远在笑的海头,一个永远不笑的副舵。
只要他们站在一起,就是海船上永不磨损的云帆。
可是,这张锦帆如今却被一分为二了,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上午,进入断流城的莫不凡仍旧没有归来,昔挽云看着船下巡游的墨云死侍,不禁皱起了双眉。
所谓的护卫,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囚禁。
城主的骑兵、镇海营的武士,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副舵,呼老爷请你去一趟底舱。”
一名年轻的水手小跑而来,贴在昔挽云耳边闷声低语,相者的沉思被语声打断,他侧目看着满身汗水的船员,不禁开口询问:“出事了?”
“咱们捞起了一个海漂子,”年轻水手虚着眼,警惕地注视着船下的骑兵,“是打另一头捞上来的,这帮家伙没发现。”
海漂子,海客的黑话,形容漂流海上的落难者。在海上航行时,海漂子并不少见,风暴侵袭、海盗劫掠,都有可能摧毁船只,让船上的海员无船可依。
但昔挽云听到消息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因为双生岛不比别处,这里是航船不至的雾海深处,他们能来到这里已是异常艰辛,幸有郁非星的指引。此时在这里捞到海漂子,算是一件出人意料的怪事。
“我这就去,你先在这里等候,如果墨云死侍有异动,立即来底舱通知。”
“副舵,这里你放一百个心,”水手不住点头,又把头贴向昔挽云耳边,“麻烦的事儿在下面,捞起来的海漂子……看起来像个怪物。”
“怪物?”
昔挽云心中顿生疑窦,但也未在死侍监视下再问,只是摆出风平浪静的神态,用一种不紧不慢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底舱。
此时的底舱内。
空气里泛着潮湿的霉味,干粮和淡水散乱堆积在角落,船把头周呼和一个水手站在光线发黄的油灯下,对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不发一言。
“呼爷。”
昔挽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宽袍大袖的相者走近船把头身边。看到卧倒在地的女子,他终于理解青年水手所说的“怪物”所指何意。
原来这个女子肤色漆黑,面貌奇丑无比,一张脸宽如大碗,五官歪斜扭曲,挤作一团,两只绿豆大小的怪眼,一只生在额头之上,另一只浮肿发青,似乎已经无法睁开。
“谁捞上来的?”昔挽云发问。
“陆三胜。”周呼指着身侧的黝黑水手。
“墨云死侍看见了么?”昔挽云转头看向水手。
“回副舵的话,绝对没有,”水手斩钉截铁地回答,“船周围好些漂木和海藻,有人落在海里极难发现,要不是我下海捞装粮的空桶,这海漂子估计得活活淹死。”
“带上船的时候,也没有被发现?”
“应该没有,”周呼接过话头,用手拍打着水手湿漉漉的肩膀,“这水鬼子精得很,把海漂子装在空桶里,拉上船就搬到了这儿。”
“是个明白人,”昔挽云对憨笑的水手点点头,“这件事不忙外传,你先去知会船上其他人,让他们装作无事发生。”
“明白了,副舵。”水手一拍胸口,像敏捷的水獭一般钻出底舱。
现在舱内只剩昔挽云和周呼,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丑陋女子。
“昔老板,咱们怎么问?”周呼看着地上的女子,叹了一口气,“这丑丫头是个哑巴,我刚才问了半天,她不开口也不出声,只会一个劲儿发抖。”
“她骗了你,”昔挽云目光如电,“她不是哑巴,长得也并不丑陋。”
“不丑!?”
周呼抹了抹眼睛,再次看向地上的女子,就在他疑惑难解的时候,昔挽云径直走到女子面前,在手中聚起天星之力,往女子脸上轻轻一挥。
“散。”
昔挽云轻声一喝,手上顿时闪起白光,在这团白光照耀之下,女子脸皮不断跳动,皮下似乎有气体在四处飞窜,最后,昔挽云指尖生光,又朝女子额头一点。
“除。”
昔挽云又一声轻喝,周呼只听“啪嗒”一声,一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应声落地,再看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面目可憎的丑陋丫头,而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昔老板!这他娘的……”周呼一时语塞。
“易容术加上暗月秘术,”昔挽云表情淡淡,盯着改头换面的美丽女子,“要不是你身上带着极强的暗月星力,我也险些被骗过。姑娘,你从何而来,请如实相告吧。”
但女子却避而不答,只是眼神僵直地喃喃自语。
昔挽云眉头一皱,身体略向前倾,凝神静听女子的低语。
“昔老板,这丫头说什么?”周呼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说的不是好事……”昔挽云听了很久,转过头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她说天命祭无法完成,海巫神已经震怒,六足的恶鬼将从土地中苏醒,双生岛要化为永远的废墟。”
“恶鬼?废墟?”
“呼爷,”昔挽云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你去拿千里风吧,这件事,我们必须告诉不凡。”
千里风,真名叫做千里蜂。
它是原产于九州北陆草原的奇异昆虫,外形酷似黄蜂,大小仅有半拳,口中能吐出坚硬的蜜蜡,用以筑造容身的巢穴,这种巢穴千里蜂一生只会筑造一个,所以无论它们离巢再远,都一定会穿山越海,千里还巢。
北陆人深知其习性,所以常将千里蜂捕捉豢养,每当将去遥远之地放马牧羊,就会以小笼将活蜂带走,并将蜂巢置于家中,若遇到风暴沙尘,无法如期归家,便书写讯息卷在此虫后腿,再将之放飞,等到千里蜂还巢之时,就能将消息传达于亲人。
这是双生岛未见的生物,一条船号上却存在一只。
至于蜂巢,就在海头莫不凡的怀中。
昔挽云与周呼将千里风放飞之后,小虫只用了至多半个对时,就已飞到莫不凡身旁,当时的莫不凡就站在释厄兽之前,等待慕沉书从兽尸上割取神圣的血液。
所有人都凝视着慕氏城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小小的飞虫钻进了莫不凡怀中。
莫不凡当然明白,自己的海船上必定有大事发生,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和其他人一样紧盯着慕沉书走下观礼的高台。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死亡造就了冰冷的庄严,慕沉书的脚步十分缓慢,他不发一语走下阶梯,踏入校场,一身及地的朱红长袍,在沙地上拖曳出浅浅的印痕。
终于抵达校场中心。
等待已久的侍长铁威,立即为他递上银刀与玉碗。
银刀放血,玉碗为器。
双生岛世代沿袭的传统,这是只有断流城主拥有的特权,在鲜血饮尽的那一刻,斩兽筑城的初代城主,双生岛最伟大男人的意志,将在后人的身体内延续。
“主上,请取血!”铁威半跪于地。
“主上,请取血!”校场中的侍卫高声呼喊,连声跪倒。
慕沉书却摇头。
“我没有资格取血,”年轻的城主转过头,用瞳色奇异的眼睛看着莫不凡,“是你的猎手诛杀了释厄兽,兽血,应该由你来取。”
“城主,你是在说笑么?”
莫不凡环视着跪地的侍卫们,这些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与屈辱,他们将城主的举动当成了讽刺,对他们懦弱与无能的讽刺。
“我没有说笑,”慕沉书的声音却很平静,“越艮有句话说得对,有些规矩,是应该改变了。”
莫不凡没有回答。
但银色短刀已经递到他的手边,明亮的刀身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他们终究会懂的,”年轻的城主再次开口,“真正伟大的东西,不是血缘。”
“你确定么?”莫不凡看着慕沉书的双眼,“有些路踏出第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
“我确定,”慕沉书点头,“早就不能回头了。”
未来的海侠露出笑容。
他终于接过属于城主的银刀。
根据史料记载,莫不凡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割取兽血的外来者,在他完成血饮之仪不久以后,这项残忍而古老的仪式被永久废除,甚至连恢弘的断流城,也不再拥有旧日的城主,有人曾问过慕沉书,为什么将最后的辉煌让给尚且无名于世的海侠。
“同类之间的嗅觉吧,”慕沉书回答,“我和他一样,都是想对抗世界的疯子,他所牺牲和付出的一切,让他配得上这份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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