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定是要改变什么东西吧?”
这回答无疑有些莫名其妙,四周的学生开始有了些窃窃私语,课堂一下变成了清晨的树林,百千只鸟儿嘈嘈切切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小学生也有小学生的世界观,学校就是他们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定则。比如被老师叫起来就一定该很慌张才是,最好要低着头等老师问你几个问题再用最小最细最可怜的声音回答“我错了”,这样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而像谢小叶这样施施然站起来,真的去坦然回答自己想的事情。无疑成了和老师对着干的表现。
这样的事迹向来只存在于高年级和电视剧中,能在现实中见到活生生的实例,足以让任何人兴奋起来。
刘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仔仔细细地看了谢小叶一遍。
这时候人们对眼睛的摧残并不像日后那样恐怖,就算是被视为知识代表的老师群体里,眼镜这种东西也没有普及。他的眼睛呈现褐色,眼形很好看,睫毛浓而且密,谢小叶在几年后翻找到他的一张照片,和《最终幻想圣子降临》中的克劳德的某个特写镜头相似。
其实谢小叶记错了一些东西,他今年并没有二十七八,只有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的刘语仍然相信自己有着十六岁人的心境,大学的前辈评价他具有着某些理想主义者的气质,他没有看到前辈眼中的一丝堪忧和语气中的告诫,所以将这视作称赞,并且为之自豪。理想主义者总是想要改变什么,刘语也是一样,但无能之辈只会空谈,有才之人却好像根本没有热血,他举目四望,已找不到伙伴。
独自战斗是可行的,所以他在确认初中那些孩子无药可救之时,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改换到现在这里,期望着大施拳脚。
他第一次给小学生上课是很窘迫的,因为教学的态度太过刚硬,总会和某个孩子非常认真地讨论对错,最后将孩子弄哭。刘语认为这是自己能力不足,在一个月之后他就能够略微把握住那个“教育孩子道理”和“不要引起孩子的逆反心理”的度,中间经历的努力或许算不上呕心沥血,但也绝没有人敢轻视。
很多时候他会给自己这样做提供一个理由,某天他从某本书上划出了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
——这就是这句话!
刘语实在很难相信,一个十岁不到的女孩子能够以这样成熟的语气回答他这样一句话的意思。她的眼神中带着些坚定和深刻的东西,好像正面临着需要痛下决心的重大选择。
这时候同学们谈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闹哄哄成了一团,刘语做出安静的手势,他的威望的确不错,一群小屁孩的声音立刻平息下来。
刘语看着谢小叶,突然笑了笑道,“你多大了?就想着这种问题?”
他说是这样说,其实心里很期待她的回答。
谢小叶非常认真地说:“我今年九岁。我也不想想这些问题的。”
她说话的时候环顾四周,看见一双一双纯净而傻白甜的眼睛,心中有些不舒服,她也想和他们一样活得快快乐乐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就像生活在青青草原上的那几只羊,就像生活在神奇岛上面的天线宝宝,就像一切这个年纪应该且可以喜欢的东西一样。
但她做不到,仅仅一天她就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自己心中的一切喷吐出来。这时候她才忽然醒悟自己经历的变身和重生,自己一直认为前者更难以接受,但事实上后者才是真正的巨大空洞恐怖无望。
谢小叶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部小说,里面存在名为“血之哀”的设定。身蕴龙血者在常人的世界成长,然后在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离这个世界其实是这样远,自己知道的东西是别人永远不能想象的,而知道这些东西的自己也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一个人。
独一无二,多么残酷和冷漠的词汇。
——残酷个屁。
谢小叶眨了眨泛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嘲笑自己没出息,突发什么文青病啊。
刘语看出她有些不妥,连忙道,“你快坐下吧。恩……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来找老师谈谈的,我会尽力帮你解决。”他好像想着快速把这个话题掠过,干脆直接地转过头,“大家继续上课。”
于是继续上课。
谢小叶面无表情地坐下。
“喂喂喂……你没事吧?”左边的小胖子凑了过来,小心地看着谢小叶的脸色,“刚才还不是好好的吗?总是搞不懂你们女生……咳。”
他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宛如一只被宰杀的鸡。说到“女生”两个字的时候,谢小叶双眼瞪大看了他一眼,就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生吃下来。
戴航脖子一缩,想起了看过的武侠剧,心想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给我闭嘴。”
“我,我一点都不好吃啦。”
“……哈?”
第二节课结束,但这件事情仍然有些残留的影响,有些人若有若无的眼睛看了过来,也有的人直接走了过来。
“抱歉,小叶子。”胡德的双眼泛着泪光,一下课就忍不住走了过来,精致的小脸居然已经梨花带雨,看起来我见犹怜。“我不知道你居然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今天还是我太任性了。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谢小叶木然地抬头,看到了一双已经颇具规模的肉球。毕竟是洋货,女孩子又发育得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是前世的话,谢小叶或许还有些吃惊,但现在……她悄悄感受了一下自己可以做匀速直线运动的毫无摩擦力的胸膛,叹了一口气,颇有点周瑜“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
其实这说法好像她们两差距不大的样子。但事实上如果胡德的胸部对等为诸葛亮的智力的话,谢小叶勉勉强强算是张飞吧——当然得是演义版。
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看上去脑子不怎么好用的新友人,胡德已经一把攒住了她的双手,泪眼朦胧哇呜哇呜起来。
这时候来了救星,教室右上方的大喇叭放出了激动人心的音乐。
谢小叶才想起来这时候应该得做操了。这时候是什么来着?雏鹰起飞还是七彩阳光?
“我们一起下去吧,要不会晚了。刘老师得说我们的。”
她被胡德慌慌张张地拖起来,混血女孩完全不顾她死鱼一样的神情和死鱼一样的身体,硬拖着将少女拉到楼下的操场上去。谢小叶惊讶地看着她,完全没想到还有对广播体操如此感兴趣的人,她随后环顾左右,发现一群丧尸般有气无力的小家伙,这才安心:还是自己熟悉的世界嘛。
………………
…………
……
我们的学校是一个环境优美、整洁的地方。一走进学校大门,一个宽阔的操场就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这里鸟语花香,中间的花坛里cha(四声)紫嫣红,漂亮极了。早晨,迎接着东升的太阳,阳光中的五星红旗在操场上空迎风飘扬,好威风啊。我们一定要迎着这五星红旗,成为国家的健儿啊。
——谢廊檐,2005年作。
“……喂喂喂别让我想起这东西好吗?”
——谢小叶,2005年有感而发。
如果在另一个世界曾经每天见到的景象一样,上千名小学生簇拥组合成一个个小方阵,小屁孩们乱糟糟的交谈声也抵不过浑厚的喇叭声。闲着没事的老师们会从办公室走出来见见阳光,伸伸懒腰,顺便看看自己班上那几个熟悉的熊孩子规规矩矩的样子。
“第七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原地踏步,走。”
走你妈个头。
谢小叶站在队伍的最前端,手臂随着音乐的节奏挥舞着。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出丑,但只是看了左边同学开头的动作居然就模模糊糊回想起了一些东西,悲哀地感叹我天朝的教育力度之深刻的同时,她也由心感觉到一阵别扭,浑身不舒服。
如果不是胡德拖着她来,她一定会献上自己第一次逃操啦。
在做操的时候她才刚刚想起来什么,撇过眼去看隔壁一班的方阵,略过一个个忘得精光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了一张低着的、略显阴郁和内向的脸上。
这是个男孩,今年九岁,喜欢看书,生日记不太清,但比自己小,可却从来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哥哥。
他的位置超出了人造草坪,脚下是灰白色的水泥地,纵切横画着不知道什么样的乱糟糟的线条痕迹。他动作死板生硬,要死不活,只专心低着头看着那些痕迹,不知道是在看那曾经刻下这痕迹的人,还是痕迹上爬过的蚂蚁。
如果谢小叶没有记错,他们第一次打交道是因为某次比较晚的放学。那时还是他的她因为被刘语老师留下来“辩论”所以心情不好,放学后又被这小子抢占了茅坑,因此打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就会有某个和老爹是好朋友的叔叔来拜访,带上了他的孩子。母亲摸着他的脑袋,说“要好好相处哦”。
两个孩子互相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冷笑。心里盘算着等下要去哪里再打一场,并且发誓打死也不会和面前这家伙好好相处。
三天后,他们打了自己的脸,成为了好友。
又是三天后,谢廊檐、戴航、胡德、秦米效仿电视剧结拜,自称“四大天王”。随后开始想各自的威风称号,最后分别得到老鼠、胖子、公子和诗人,耗时三分钟。
……所以说,我真的不想回想起这些东西啊啊啊!!!!
——谢小叶,2005年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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