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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要给她道歉哦。”
就算是小学生也懂看脸色，在谢小叶露出绝望的“这个世界不会真的是玛丽苏白莲花通吃的剧情”的表情之时，戴航知趣地留下了一句话，转过头睡觉。
他的脸没敢朝向谢小叶这边，显然说出这些秘密，已经令他害羞到了极点。
从这点上看，他才有点三年级小学生的样子。
胡德悄悄看了过来，似乎也听到了什么，眼神中带上了些期许。谢小叶回过头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尽力张开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血盆大口”“森森獠牙”，无声地表示“我就是神秘莫测的僵尸王将臣口牙”，胡德的反应睁大了眼睛，好像已受到了惊吓。
谢小叶对于自己的王霸之气和上辈子管用感到非常心满意足，这个时候胡德却偷偷窃笑着转过头，好像非常高兴。
少女立刻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举起自己的拳头，遗憾地发现并没有沙包大小，于是冷哼一声放下。
哼，果然小学生就是小学生！整天习习蛤蛤，图样图森破。
铃——
上课铃声响起了。和别人可以用来炫耀的世界级名曲相比，育才中学的上课铃声单调的惊人，直接就是一串“铃铃铃铃”好像打了鸡血又发了情的狗一样的声音突如其来，吓得人一惊一乍心情跌宕起伏，宛如知道自己老婆怀孕然后发现一尸两命最后才听到消息隔壁老王悲伤地自杀。
以上的形容用于谢小叶小学写作文时期，后来她学会了文雅一点的方式：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感谢白居易乐天大先生之余，再表现一下对于“别人家的上课铃”的羡慕。谢小叶拿出了语文书，封面上小红和小明欢快地奔跑在一片上下起伏的草原，一男一女欢声笑语得令人怀疑出版社到底在暗示什么。
小学生的学习是快乐的，小学生的学习是无聊的。语文课的老师正巧就是三年二班长得超帅的班主任刘语，按时间算应该是前年结婚，现在二十七八，去年师娘生下了一个巨胖巨胖的小屁娃。
谢小叶当过一段时间的语文课代表，曾经被人称之为“君子剑手下的鹰犬林平之” ……过了两三年谢小叶才懂其中蕴含着怎样的恶意。
初中毕业的暑假夏天里，也就是2011年夏天，谢小叶去拜访过他们，也见过那个当年很胖的娃娃。
他和那小子同年的时候穿着开裆裤光着脚满街到处乱跑，一边玩泥巴一边整天寻思怎么拿到钱然后去街机厅看不知火舞战败的场面。土不拉及也傻不拉几。
但当时见到的小屁孩却是身穿小西装，梳着精心打理的头发，手机全然离不了手——当时正是智能机刚刚流行起来的时候，初中毕业的土包子少年拿着只能玩贪吃蛇的诺基亚一脸错愕，表示从来不知道手机这东西还能上网看图片，小屁孩头头是道地给他科普了什么叫做流量什么叫做3G网什么叫做智能机。
鹰犬果然不愧为鹰犬，他几乎立时跪倒在地临表涕零不知所云，这才终于在比自己小十岁的屁孩手中得到了一次千载难逢的上网机会。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东方”这个幻想世界观，后来他还是没有手机。但总是会假装不在意地找到有手机的同学要求用一下百度，搜索一些人物然后放着不管还回去，期望着能够不着痕迹地拉一个人一起不懂装懂地讨论其中的人物设定，但总是欲求未果。
他高中三年唯一拖着一个人进入圈子是在某次体育课，在某次放假借用表弟的电脑看了一半沙耶之歌的小说然后直接百度结局，最后混合着两者原创后半截剧本开始忽悠同学。口语中不适合原作那些名字，所以他首次用了男一男二女一女二女三以及沙耶来代表人物讲述关系，那个故事还成，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还有些讲故事的天分。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谢小叶起立！”声音中气十足，听起来还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和煦。
嘿，看来又有人要遭殃了。
谢小叶面带幸灾乐祸的笑容，回忆着班上有没有叫做谢小叶这个名字的家伙。
谢小叶这个名字，淦——她的笑容凝固住不动，眼角抽搐两下，然后慢慢抬起头，身穿西装的君子剑一脸微笑地看着林平之。
“谢小叶同学，请起立。”
平和地重复了一遍。
君子剑的确是时时刻刻都像一个君子，他之所以得到这个称号就是因为他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发怒，从来都是一脸平和。加上他长得的确够帅够高，曾经有某个花痴女私底下用了这样的语句形容他，“白皙的皮肤，挺直的鼻梁，唇色绯然，眉眼如画，轻笑时带着令人炫目的温柔，静默时犹若冻结千年的寒冰”——暂且不管这东西是她从哪个地方抄来的，但老实说谢小叶也得承认他真的当得起这个形容。
如果要给他一个明确的定义，后来流行的“暖男”看起来是最好的词汇。其实不然，他从来不体罚任何学生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他另有武器，和他的名字一样，但不是“叫你家长过来”“记过”“开除”这种口头上的威胁，只是单纯的——用同样后来流行的话来形容：嘴炮。
刘语，师范大学毕业，其他成绩一般。但曾经是辩论队队长，带领队伍获得过全校第一的好成绩，多次获得最佳辩手的称号。
“如果你想要上课讲话，可以，讲出你的道理就行。”
“我教学生从来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口齿伶俐，反正没有我口齿伶俐。”
“不要……不要误会，我不是在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这些东西都是脑补。那是接触东方的那一天谢小叶从老师家中看到的奖牌中想象出来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不可一世，目空一切。
就和现在一样。
当然，在此之前对于众位小学生而言，刘老师不过只是一个奇奇怪怪的话唠。男生们给他对应的形象是大话西游中的唐僧，当然外貌是孙悟空级别（在当时的小学生眼中，周星驰无疑是世界上最帅的人）。一旦有人犯错，他一般而言只有几种应对方法：请犯错的人到办公室去和他辩论，请犯错的人在课堂上和他辩论，请犯错的人先坐下写上自己心里的想法然后交给课代表通过纸条辩论。
这种和煦的方式令人讨厌不起来，就算是最捣蛋的小鬼头在背后也不会说他的坏话，但也没有一个人真正愿意和他辩论。没有人能够理解其中的精密逻辑，他们把这称之为比体罚更加令人煎熬的恐怖折磨。
刘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时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暴力和冲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
他告诉学生，他希望他们能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充满感性，有时候上课到一半会把最近的事情告诉同学们，然后直接了当地结束掉本堂课程开始让大家各自发表见解。
他会为同学们举行生日会，虽然并没有蛋糕，但全班四十三个人的合唱生日歌比任何蛋糕都甜。
他不在乎很多东西，从来不会像其他教学生涯比他年龄还大的老师一样拘泥于一课一课的讲述。而是更多的讲课本外的东西。
他常常宣称自己有一套得意的教学方法，就算在一群小学生面前也时常提起。大家懵懵懂懂想象着到底是怎样神奇的教学方法，但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经历的就是了。
如果这是一部幻想作品，在逐渐为人重视的小升初的考试中六年二班一定独占鳌头，但事实上结果令人失望——尤其是语文成绩明显拖后腿的情况下。
可他仍然坚定自己的想法，并且在升学宴上对大家说“这只是通向成功路上的一次偶然也必然的失败”。
后来证明这失败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他文凭高，曾经在初中也当过语文老师，但不知为何放弃了那工作，因为这点资历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班主任。谢小叶后来才清楚这个原因：他毕业后跟着老资格的英语班主任带了一届学生，开始最初实验自己的教学方法，但初中的青春期少年少女有足够的暴躁和荷尔蒙将他的一切善意阻挡在外。
于是他面临的只有失败失败失败。
谢小叶现在还能想象到后来那个刘语老师——中年发福，秃顶，地中海头型下的双眼早已没有了所有曾经的激情和自信，看人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视着双眼，而是躲躲闪闪，说话间不自觉带着些沉淀，没有以前的张扬肆意。
唯一稍微有点气势的是，他会说这么多年的不如意，说着说着一拍大腿，叫一声“狗娘养的生活”。酣畅淋漓，狂放肆意。
但也仅此而已。
更多的是默默喝酒，吃菜，讲述他所自称的“不成熟的过去”，然后朝着一个标准的、批量化的、没有自己思想的老师的路一去不返。
或者已经走到了终点。
谢小叶站了起来，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睡前的那一句话。
刘语含笑看着她，小学生的见解对很多人来说毫无价值。可他却相信其中是小孩最纯真也最直接的思想，相信着那是钻石组成的瑰丽魔镜，相信自己的理想会从这里开始，从每一个孩子开始。
他问道，“你刚才在发神想什么呢？给大家说说吧。”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最亲切的笑容，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挤兑。令人觉得他是真的想要知道谢小叶在想什么。
谢小叶对视着他的眼睛，看了看书本，然后开口。
她一字一字道，“我在想……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定是要改变什么东西吧？”
PS：根本不擅长欢乐的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