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陈文的记忆，这应该只是一条小巷。每当下雨的时候，小巷就会变成戴望舒口中的《雨巷》，古朴幽静。雨滴落到青石砖上激起点点水渍，现在石砖上坑坑洼洼的凹洞就是它们敲出来的。
小巷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小巷的尽头本应该是一幢破旧的公寓，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它的背后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房东是出了名的钉子户，钉子钉在这些光鲜亮丽的大楼屁股后面，成了一颗褥疮。
但现在似乎记忆和他们开了玩笑，那个本来晾着一大一小两只裤衩的阳台被栽满紫罗兰的藤架替代。那原本破破烂烂还有一个老鼠洞的铁门变成了富有某个古旧时代气息的老门。一切都朝着华丽有情调的氛围转化。但是少年觉得挺别扭，这画风不适合自己。
那场景活脱脱就是小女生理想中的别墅，就缺一个每日对着女主愁思的白马王子。
陈文觉得自己的眼皮儿在跳，不知道是吉兆还是灾兆。他看到别墅门口蹲着的小姑娘，决定还是先去看一看。
小姑娘黑发如瀑，穿着蓝色格底的裙子。她的着装和这个氛围很搭，像是从老宅里面便装走出的小公主。一绺辫子被精细的打理好，披在背上。
少年觉得是不是撞鬼了，说不定这个小姑娘很早以前就游走在阴暗的地方。她在人们不知道的小角落注视百年，是一只吃人的小妖怪。陈文念及此处就下意识往后向买鸿福瞅了瞅。
买鸿福嘿嘿一笑，很憨厚。少年就觉得要是有什么危机的话自己定然是没救了。
他又转回头，正要说话，但是那个女孩却先于他开了口。小女孩的眼睛从刘海下面抬起来。瞳孔并不似少年想象的那般诡异，普普通通，深邃如墨。头发随着脑袋的偏移滑向两旁。那双小孩子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他。
“你孤独吗？”
她这么问道。
…………
孤独吗？
陈文就是一惊，他觉得这场景太熟悉了，鬼片里的幽灵就是这种语气，冰凉刺骨的魂体搭在行人的肩膀上。待行人一扭头，就道一句：“你孤独吗？”
然而少女的眼神实在是清澈，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告诉自己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有意要吓自己。少年从她灵动的眼神中更渐渐辨识到这个小姑娘并不是妖怪，亦非幽灵。她此刻真实的存在在这里，散发着人类的体温，询问了自己一个哲学问题。
少年张嘴就要回答“老子可是拳打南北少林寺的校园霸主，怎么可能孤独”？那可是他一直标榜的身份，从来都为这件事情自满着。
但是他却说不出来这话，有什么憋着，陈文的表情呲牙咧嘴。
“我……不孤独啊，小妹妹你怎么就觉得我孤独了？”他勉强笑了笑，让自己都觉得甚是奇怪。
“可是我觉得哥哥你很孤独，你一直是一个人……不，你们一直是两个人呢。”少女笑了笑，笑容很纯净，眼神很剔透，并不像一个徘徊了百年的老鬼。这么天真的少女让少年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鬼物了。
不过说不定是吸血鬼？传说吸血鬼可以一直保持自己的容貌。在西方的神话传说中，吸血鬼也会借由各种方法接近人类吸干他们身上的血液。少年右脚就忍不住往回迈了迈。
“看起来哥哥你也显得不是那么孤独。”女孩眼神里面稍稍有点失望。
少年道：“那当然。”
“但我好孤独。”女孩说着仿佛苦情片里面父母被抄家孤苦伶仃的小演员一样的台词。
“为什么？”少年就开口问了。
“我家的房子不在了。”女孩回答，语气苍凉。
“你家的房子在这里啊，为什么说不在了？”少年疑问更大。这个房子少说也是一个占地这么宽这么大的家伙。好端端的立在这里的别墅怎么就说不见了，或者说这不是她的家，她被赶出来了还是怎么的？这可是大新闻，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被家里人赶出来了那得引起多大的社会关注度？
少年刚要安慰，小姑娘的话就打破了他的疑惑。
“不在了，早就被拆了。”女孩说着，手一挥。那古旧的，真实的让人无法相信它虚假的老宅就像是水波一样散去。
那尖尖的房顶，修葺完整的房门都散开了。一切都像是幻觉，水波荡漾之下所有东西都不复存在。陈文甚至抹了抹自己的眼睛，但确实没有看错。
陈文、胖子和小姑娘现在置身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灰色平原上。
“什么都没有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陪着我的就只剩下这座房子了。可是房子也被拆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少年没说话，他知道女孩还要讲下去。
“我很多时候就很孤独。我喜欢就像刚才那样靠在房门前看天空。家里人以前是天主教的，每天就会抱着一个厚厚的本子读来读去。里面会提到鸽子。我看不到鸽子，但是有很多麻雀。”
“你家里人呢？”少年问。
“死了，现在在一片墓园里。唯一陪我的房子也被强行拆掉了，空落落的，然后我就绝望了。”少女说着，语气波澜不惊。
“这样……”少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安慰。于是他顿了顿，道出自己的疑惑：“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们也过来？”
小女孩用怜悯的神色瞅着他：“因为你们看起来很孤独。”
哎哟我去，我看起来很孤独？少年觉得这应当是一个莫大的笑话。他明明那么乐天，似乎与“孤独”两个字半点沾不上关系。就像是整天向主人摇尾乞怜的小狗会孤独一样——那大概是不现实的。
“很孤独？”少年啼笑皆非。
“是啊，你们就像是雪野之中缺少食物的两匹狼——我读了不少书，但也不是很多，所以这应该是我能找到的最确切的形容方式了。”少女很认真的说。
少年摸了摸脸颊，觉得这形容可真是中二，明明他只是一个比较能打的高中生罢了。
“这形容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的样子，而且我又不孤独啊。”
小女孩看着少年说出这句话，叹了一口气：“哥哥你知道吗？我从房子拆了以后就绝望了，因为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神’就给了我很多东西。”
“哥哥，我再问你，你觉得你孤独吗？”少女问道。
“我？不觉得？”少年想了想，这个命题依旧是那么无稽。
“可我真的觉得你和我好相像……”女孩就垂下脸，很落寞的样子。
“虽然很抱歉，不过小姑娘我确实不怎么孤独，你看我旁边还有一损友在那里等着呢。”他说着指了指买鸿福所在的位置。肉球在那里左顾右盼，好像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的样子。
“这样啊，那还真是好无趣。”小姑娘摇摇头。
她说着，手指按在地上比划。小姑娘的手指很纤细，所以有言：姑娘的手指碧若青葱。她转来转去，似乎要在地上画一些歪歪扭扭的图画。
小孩子喜欢画画给别人看。
少年凑近上去看。这个小女孩莫不是要花一些得意的画作给她的客人看吧。
但他的眼睛骤然瞪大。少女确实在画些什么，可是她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画一些特幼稚的小花小草。她的笔下是一个圆形的阵法。
圆与线条交织在一起，构成他所不明白却精妙无比的图案。
少女一边画一边说着：“哥哥，我一直觉得你和我是一类人，可是现在看起来不像。所以我要找其他客人了。我要找孤独的、绝望的、理解我的人。”
“哥哥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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