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场重复的梦

谢云旸已经忘了这是第多少次睁开眼睛之后,又是那副熟悉的场景,又是熟悉的味道。

大雪纷纷扬扬,眼前一片银装素裹。

他的右手边是一座巨大的摩天轮,左手边是几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的情侣,他们正排队等着去坐旋转木马,稍远的地方是一架云霄飞车,仿佛一条虬龙正昂首飞向苍穹。这里是一座游乐园。

然而摩天轮并没有动,那个穿着粉红外套的马尾辫女孩一直维持着给微微弓身的男朋友整理衣领的姿势,脸上嗔怪的表情丝毫未变,两人仿佛是雕像。云霄飞车正冲到轨道的最顶端,乘客们的表情定格在了最狰狞的那一刻。恍如厉鬼。连风都凝固了,谢云旸可以清楚地看到雪片在半空静止,因为被风吹拂,六边形都走样了。

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仿佛是一场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被谁摁下了暂停键,众生万象全被生生停在了这一刻。

谢云旸并没有害怕,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梦,自己总会醒来,但他简直快崩溃了,这场梦他已经做了太多次了,自己简直可以倒背如流了。

“接下来就该地震了,是吧?”谢云旸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片死灰色,碎碎念着。

地动山摇,尘土飞扬,浓烟滚滚,简直像掀起了一场核爆。游乐场的设施全部在瞬间崩塌,变成了一堆废墟。

“接下来该着火了,是吧?”谢云旸站了起来,瞳孔里的神色已近疯狂。

几十米高的火舌腾空而起,冰消雪融,世界瞬间变成了一片红色。

“你也该出现了是吧!”谢云旸转身就跑。

他逃跑是因为这个梦境十分特殊,就算是在梦里,自己也会和现实世界一样有痛觉。哪怕每次都被那个家伙追上,他也想试着逃跑。

身后变得炽热无比,仿佛太阳从天上掉下来了。谢云旸可以听得到浑浊的呼吸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那个家伙又来了!

“为什么!”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再度响起。

被追上了,谢云旸无奈停下——这次他只跑了出去七步。站在自己面前的又是那个赤红色的巨人的身影,他的身上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为什么你个头啊!每次就只会问这一句,烦不烦啊!”他大吼一声,朝那个巨人撞去!

谢云旸似乎闻到自己的身体发出焦糊的味道,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灼痛得蜷曲起来,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大晚上不睡觉狼嚎什么!”楼下邻居不满的怒斥声传来。

谢云旸猛然坐起,烈焰焚身的痛楚潮水般退去。环视一圈,四壁如洗,是自己的家。

他刚松了一口气,门却被猛地推开,弟弟谢泽冲了进来,一脸不安:“哥,你又做梦了?”

谢云旸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做梦而已。”

谢泽不安地看着哥哥:“你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这都一个多月了,你一直在做这个梦。”

“我明天就去。”谢云旸岔开话题,“你姐姐怎样了?”

九岁的谢泽脸上有和大人一样的悲伤:“姐姐还是没醒……她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们已经没钱再给姐姐看病了,医院把我们赶出来了,哥,我们该怎么办……”

自从那场大火之后……唉……

谢云旸叹了口气:“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去上学呢。”

天亮之后,谢泽上学去了。谢云旸准备出门,却看到桌子上的一张宣传单。他想起来,昨天自己遇到的那人,于是决定先去那里看看。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边……

“前辈,我们真要这么穿吗?”

徐阳的眼神躲躲闪闪,不安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陈曦。

两人脱去了猎魇师平日的服装,换上的是一身白大褂,脖子上还各自挂着一架听诊器,他们现在看上去简直就是两个白衣天使。陈曦看看镜子里的两人,感觉有点奇怪:“怎么看上去……我知道了。”他从旁边抓了一顶白色的帽子给徐阳戴上,盖住了他那一头彩虹似的乱发。陈曦满意地点点头,徐阳抗议无效,无奈地说:“我感觉我现在看起来像一个颠大勺的厨师。”

“别那么多废话,今天把这些书给我看完。”陈曦说着,将一摞足有半人高的书塞到徐阳怀里,造型像鹦鹉似的洗剪吹少年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还有,不要叫我前辈,我又比你大不了多少,咱们这是严肃纪实文学向小说,又不是拍韩剧,叫我名字就行。”

“好的,陈曦前辈。”徐阳趴在桌子上开始聚精会神地看书。

陈曦叉着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里原本是一处心理诊所,地段算不上坏,位于本市二环的一栋精装过的写字楼内,收入十分紧张的十三区买下来这间诊所花了不小的价钱,总长官雷瑟在给财务签字买这里的时候还骂了半个小时的房地产商。

一开始陈曦根本不明白十三区买下来这么一间店铺要干什么,直到上周在会议室里雷瑟扔给大家一叠文件他才明白怎么回事。

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不由叹了口气。

猎魇师改行成心理医生了。雷长官,你是不在逗我?

那天,因为打败了强大的魇兽德容,十三区召开了工作总结会……

雷瑟正在会议室里面对着手下的猎魇师们发表着激昂热血的演说,说到一半,忽然指了指徐阳,将一只头盔样的东西丢给他,说:“接着。”

徐阳接过头盔站起来,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雷瑟一脸得意,说:“因为打败了魇兽德容,总部那边给的奖励,这个东西叫做入梦头盔,方便携带,戴上之后就可以进入梦境的世界。我们以后不用再用梦境界容器那种地基设备了,也不用泡在龙粪里了。徐阳,你试试这个东西,现在去消灭一只魇兽。”

徐阳一脸坚毅:“好的老大!”他看了一眼会议室里昏昏欲睡的众人,有点犹豫:“大家都在睡觉……难道魇兽在他们的梦里?”

“并不是。”雷瑟说着指了一个方向,“去吧。”

半个小时之后,徐阳摘下入梦头盔,气喘吁吁地醒来,一头彩色的头发汗津津地耷拉着,显得无比狼狈。

雷瑟问道:“怎么样,还好用么?”

“好用,太好用了。”徐阳恶狠狠地瞪着雷瑟,“好用到我想问候你全家。”

他说着指向刚才的方向:“老大你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说着,他找到了梦境头盔上的自动播放键,摁了下去,刚才战斗的场面以第三视角投映在大屏幕里。

猎魇师们原本昏昏欲睡,这一来却没人想睡觉了。虽然入梦头盔已经在四大组普及,但他们十三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新式的玩意儿,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盯着大屏幕,也都想知道刚才徐阳到底经历了什么。

徐阳出现在画面里。他的意识从身体里钻出来往前走了三步,前方漂浮着一个小小的灰色梦境。梦境的下面,是一个鱼缸。

徐阳愣了一下,但还是钻了进去。

一只猫,正一边舔着爪子一边和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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