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其实很俗套，像多年前我在人界看过的话本子戏折子里面的故事。
只不过这事应验在了我身上，所以我觉得十分刻骨。但其实三句两句给别人讲下来，是没有太多波澜起伏的。
原来从未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我从前相信的所谓感同身受，不过是给自己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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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是归壑女君。在快要死了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
归壑，归壑。我觉得自己似乎承担不起这个载满荣耀和骄傲的名字。历代归壑帝君中，我大约是最失败的那个。
那些所谓封印记忆的法术是不存在的，施术者最多就是给对方施下一个幻术，不过这个幻术是施放在受术者的脑子里。从此幻术遮盖了受术者脑中的真相，从而再也记不起以前，认不清自己。
但大凡幻术，都有破解的法子。大约是我此番经历太过翻转，以致心湖激荡，幻术崩溃，才让我想起来那些远得像是隔着起了浓雾的大江大河般的往事。
我是齐国人，却生活在卫国，彼逢春秋乱世，诸侯并起，烽火熏天，国籍这东西没有太大意义，因此当他问我“我杀了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的时候，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没有背井离乡的眷恋不舍，我甚至在心底暗暗庆幸，庆幸他没有因我的容貌而抛弃我。身在乱世，于女子最恶的毒就是这副好皮囊。
他原是个不屑与人争长短的人，但这次同乡的笑话实在太过刺耳，加之求官不利家财尽散，终日寡欢，被逼急了竟然暴起杀人。但我不怕，这些年他的努力他的才学我都看在眼里，无论走到哪儿，他都是能有一番成就的人。
我们在城门口与他母亲诀别，他说，此生若不成卿相，绝不归乡。他的母亲如同全天下所有寻常母亲一样，含着眼泪说不求你策名就列名垂万古，万望保重自身。
我有些不喜，我的吴起是可以挽救这个乱世拯救黎民黔首于水火的人，如何不能策名就列？
他说想要去鲁国，我们便一路远涉到鲁。其间有卫国的士兵追杀，我做了一件自己终究要做却最为后悔的事。
我们不敌那上百士兵，被双双擒住。我被抓住胳膊的时候拼命挣扎，然后就看到我身边的士兵都死了。他们的身体像是被什么锋锐之物切成几块，断口平整。我吓得接连向后退去，后来在吴起的喝声中回过神来，跑到他身边向着那些士兵胡乱挥动手臂，意料之中，士兵们的身体沿着我挥动的痕迹断开。
巨大的惊吓笼罩着我，我看着满地断肢残骸呕吐不止。吴起却笑了，他说琉璃，有这样的本领傍身，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得，你是注定要助我完成伟业的人。
一开始的惶恐过后我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吴起轻松的模样我很高兴，无论这个能力是从哪儿来、需要我付出什么，我都不去在乎，只要能帮到他，我心甘情愿。
吴起拜师到儒家曾参的次子曾申门下，曾申欣赏他的才学，传授吴起《左传》。期间为了避免麻烦我很少出门，但还是有他的同门见过我几面，那些同门笑言寒窗苦读时有红袖添香，吴起兄有大福份。吴起用我从未见过的温和目光看着我，亦笑言得遇琉璃是某此生最大幸事。
他笑得那么温暖，我几乎都快忘了，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几年后他趁我不备拿砚台砸向我，晕过去的一瞬间想起他说过的“得遇琉璃是我吴起此生最大幸事”，顿觉人生无常命运叵测，天大的无趣。
恍惚间好像有温热的液体砸在脸上。一如他得知母亲病逝的那日，照例与同窗讨论过文章后才回家，与平日里一样吃饭就寝，只是在以为我睡着了之后抱着我说我的母亲曾经用自己熬夜绣的手帕从邻居那里给我换了一碗鸡汤，只为让彼时卧病的我吃得好一些，我失去母亲了，阿绀……然后就有泪水落到我的脸颊上。为母亲流泪是他悲痛悔恨，为我流泪会是什么缘由？
我知道，他杀我，不光因为穆公因我是齐国人而怀疑我，亦不仅是小人谗言煽构。
因为有一次，我在争执中不经意间抬手将他的一缕头发削落，可能他从那时就惊觉，能伤害得了别人，我自然也可以伤害他，杀了他。我是无鞘而太过锋锐的剑，他不想冒险握在手中。
再醒来我是归壑女君，因为被人偷袭陷害又下了幻术而误蹈凡尘的归壑女君，为了一个人类伤了法身，千年道行损失殆尽。
所谓生命，不过玩笑一场。
后来我干脆游走人间养伤修行，我从很多人口中听到有关他的传闻，他把弑妻的事宣扬出去当做对鲁穆公的投诚，后来又打了很多胜仗。虽经常有酸儒骂他贪财而好色，但他的才能毋庸置疑，是被天下所承认的。时人将他与孙膑商鞅相提并论，不乏溢美赞扬之词。
对于归壑女君来说吴起是尘埃一样的人，而对于李绀，吴起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我无法不去关注他。
在人间时被人问起名字我还是回答李绀，我来到人间时无父无母，遇到他时他说我的瞳色和传说中佛祖发色相同，是绀琉璃色，因此名我为绀，字琉璃。
在人间悠悠荡荡一千多年，李唐盛世时我听一位思想家在宴会上提出的全新见解，他说沽名钓誉孔老庄，建功立业学孙吴。吴起以一人之力变法强国、以暴制暴，最终得了天下安定，之后才有后辈书生可以不必从军不必出生入死，才有机会唇天口地、妄论是非。
一番讲解令在场学士山呼快哉，我却第一次有些疑惑。
难道只要英雄证明自己身为英雄的价值，人们就可以忽略甚至原谅他犯下的错么？为此牺牲的人就只有白白牺牲，献祭出英雄的高名？
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恨他，或者是很遗憾。但几千年来我结识过不少有趣的人，经历了无数酣畅淋漓的快事，记忆中与吴起在一起时的快乐却从未模糊遗忘。额角的那道疤我依然留着，但常常想办法遮住，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对别人解释它的存在。
总之李绀与吴起早已结束了，我也只是心怀回忆，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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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写这么个类似番外的东西放在正文里……一开始我是很方的，怕大家会不喜欢，所以只好尽力写好。那天真的突然很有灵感就是想写这个然后就很顺地写下来了。历史人物，嗯，一些细节和历史文献有出入不要太在意，比如黔首一词是战国才有的我在春秋时期就用上了……嗯如果不喜欢的话明天就是正常更新，感觉大家会喜欢，应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