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的街道,四周空无一人。
就只有几个孤零零的路灯还坚持在岗位上。
昏暗的照明,引来几只飞虫围绕着光亮飞舞。
虽然比较偏僻,不过布蕾雅的家离城门也不算太远。如果用跑的话,也只是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的程度而已。
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几枚银币,希洛站在了离城门并不远的地方。
「得找个交通工具才行……」
从地图上看,这里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好一段的距离。考虑到安全和时间,希洛觉得还是找个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赶快跑路为好。
但在这个连人影都没有一个的深夜时分,要找到一辆「马」车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希洛在城门附近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发现一辆靠着路边的马车。看上去十分的破旧,有种随时就会在半路上散架的感觉。而「马」的样子并不怎么样。简直就是一只正在打瞌睡的巨大火鸡,毛发相当稀疏,已经到了就连外行人也能看出来的程度。
现在可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
希洛轻拍马车的木头架子。过了几秒之后,从马车的帐篷里钻出一个看上去大概六十多岁,脏兮兮的老头子。白灰相间络腮胡纠缠在一起,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了,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正仔细地打量着希洛。
「干嘛啊?」
「从这里到比海特,去不去?」
从地图上看,这里离希昂布莱学院所在的首都有着相当远的一段路程。希洛认为,还是先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慢慢打算也不迟。
如果一上来就说要去首都的话,也许会被对方以为自己只是来捣乱的也说不定。
而且说不定会被敲竹杠。
老人瞄了希洛一眼,故作夸张地摆了摆手。
「太远,不去不去。」
希洛从大衣的口袋中掏出二十枚铜币。
「三十枚铜币还不够我一顿饭呢,不去不去。」
很显然,老人是看出了自己的焦急,在故意抬高价钱,想要借此敲上一笔。虽然明知如此,但希洛并没有没有继续和他讨价还价的打算。虽然被敲了一笔相当不爽,但总比因为那点钱而搭上小命要好得多。
每一秒都是如此宝贵,没有可以浪费的余地。
希洛掏出一枚银币,在老人的面前晃了晃。
「加多一枚银币,马上出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唬我。」
老人伸手接过银币,用蜡黄色的牙齿咬了咬,笑道:
「行,上车吧。」
就这么走了,真的可以吗?
抓住马车的栏杆,希洛不禁迟疑了一下。
不、不对,就算我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再增加多一具尸体而已。根本就毫无意义。
希洛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说这位小哥,你的脸色可真差啊。」
「什么意思?」
「哎呀,如果你有镜子的话,可得好好照照镜子喽。你现在的表情可真是糟糕,简直就象是干了什么坏事的逃犯一样。啊,真不好意思呐!口误口误!」
「关你屁事,想赚钱就闭嘴。」
老人的话让希洛感觉被戳到了痛处。
「虽然我是不知道啦,但是以小哥你这个年纪,多半是因为女孩子的事而烦恼吧?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可得鼓着劲儿上,夹着尾巴走人的话可就要一辈子打光棍喽。就跟我一样呐,哈哈哈!」
希洛紧紧地握着双拳,就连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面也毫不在意。
那种事,只有漫画里面的超人勇者才能办到吧。
看着下得越来越大的雪,希洛摇了摇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等等……」
一个大胆而又疯狂的主意出现在脑海之中。
「这也太假了吧,连电影都不可能有这个桥段。」
也许,真的能办到也说不定。大脑中感性的部分不断怂恿着。
没可能的,这跟自杀没什么两样。大脑中理性的部分不断告诫着。
毫无预兆地,十七年来的人生如同走马灯般不断在希洛的脑海中闪过。
因为没有一丁点的才能而被父亲所嫌弃。
一直温柔地对待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的死去。
差点错手酿成大错。
被赶出家门。
如同行尸走肉般,一直活到了现在。
不知为何,已经死去的母亲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终有一天,这孩子会开出比谁都要美丽的花朵。」
这样跑掉,真的好吗?
再次反问自己。
片刻,希洛长呼了一口气。
老人盯着内心正天人交战的希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卷烟,呼出的烟雾慢慢升起,直至消失在上方。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幸运的女神可不会眷顾磨磨蹭蹭的家伙喔。」
去比海特,赶快。
希洛本想这么说。
但是,吐出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话语。
「在这里等一下。还有,换个目的地。可以吧?」
老人露出蜡黄的牙齿,笑呵呵地答道。
「收钱办事可是基本中的基本,既然你雇了我,那就是你说了算。」
「就是这样。」
将计策说出来之后,希洛长吐一口气,视线左右地扫荡着,观察着两人——亚蕾克西和布蕾雅的反应。
布蕾雅什么都没有说。
「我就直说了……」
亚蕾克西快步上前,猛地拉住希洛的前襟,将其拉至与视线平行的位置:
「我从第一眼开始就很讨厌你,到了连话都不想跟你说的程度。」
停顿了片刻,亚蕾克西再次开口。
「的确是个听起来很有趣的计策。不过,我不打算把后背交给会偷鸡摸狗的家伙。你还真以为我是瞎子啊?」
(原来那个时候被看到了啊……)
「而且你说的那个……那个……那个科什么鬼的术式来着?如果真跟你说的一样,你现在还用待在这种地方?早就变成皇室首席魔法师被供着养了吧。」
毫不掩饰,充斥着不信任的目光。
「呼……」
希洛长舒一口气,然后后退数步。
「其实我觉得怎样都好。不管是谁被杀掉,又或者谁的家被毁掉,那种事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双膝触地,深深地低下头。
「不管你们死活,逃到安全的地方。直到现在我也认为这是最合理也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我知道……这个请求一点都不合理。但是,请你帮我。」
「我们出发吧?」
映入眼中的是布蕾雅的身影。
「喂!你听他说两句就信了?!你以为是郊游吗?!」
布蕾雅回过头,露出稍微有点困扰的苦笑。
「嗯……这个很难解释清楚啦。」
片刻之后,亚蕾克西叹了一口气:
「等着,我和你一起去。」
布蕾雅摇了摇头。
「那样就没人照顾沃瑞尔了吧?放心吧,我们去去就回。」
寒风呼呼地吹来,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希洛打开从老人的马车上拿来的油灯,背对着风把火柴划着,五指并拢呈弓形遮挡吹来的寒风,小心翼翼地将油灯点亮,合上防风罩。
「唉……」
希洛不禁为自己愚蠢的举动而叹气。
不过就算想反悔也太晚了,驾着马车的老头早就已经回去了,而且回去的时候还说「因为距离很近,就只收你一个银币好了」而退回了三十个铜币。
「混蛋,怎么想都应该是退回一个银币吧?从常识上考虑的话。」
打开一直背在身后的背包,被背包取出地图。希洛走到旁边的一块岩石旁边,以此充当着挡风的障碍物。将大概八开大小的地图摊开,借着油灯发出的微弱亮光,仔细地确认着地图。
目前为止,和预想完全吻合。
这里是通往席迪尔那边的必经之路,也是希洛和布蕾雅两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厚厚积雪覆盖了整个山脉,为大地换上了银白色的新装。
希洛重新确认了一下背包里面的物品。
在很久之前,席迪尔曾经是个以矿产为主要收入的城镇。只不过后来因为无节制的开采,才演变成今日的景象。
背包里装满了开采矿石时专用的炸药。
虽然只是以前用剩下的存货,但已经十分足够了。
希洛想起在半夜三更敲响福莱特的店铺的大门时,那副看上去就象是要杀人的表情,感到一阵后怕。
但是在看到旁边的布蕾雅之后,对方的面色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而且还分文不收地将所有的炸药送了出去。
「应该拿多一点的……」
希洛摸了下已经快要见底的口袋,喃喃道。
从常规上思考的话,这些不过是工业用的炸药是根本不可能直接对这场战斗产生的任何影响。不过,要是稍微改变已死思修,换一种使用方式的话,效果就会变得完全不同了。
希洛掏出雪铲,在地图上打了红色「X」标记的地方挖出大概有一米深的小坑。再用几层油纸将一部分炸药连同起简易引爆装置包好,丢进坑后,再将其填埋至原来的样子。
和预想的不一样,实际干起来的时候,希洛才发现这项工作要比想象中的更要消耗体力。
在重复了同样的作业十数次之后,累得半死的希洛也不顾得雪会不会把的外套浸湿。把外套脱下,将其摊在地面上,然后直接坐了上去。
休息了一会之后,希洛穿上已经被雪泡湿了一点的外套,缓慢而又艰难地走向山脉的另一面。继续那效率堪忧而又不得不完成的作业。
大概是因为剧烈地消耗了体力的缘故,第二回的作业要比第一回更加的辛苦。因为过度运动,四肢传来酸痛而又乏力的感觉,是希洛就连举起自己的手臂也变得如此艰难。
双手也已经被冻得失去任何感觉,手指连弯曲都开始觉得困难,就连自己到底有没握紧手中的雪铲也感觉不到。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心中的正义感吗?
不。
希洛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正义感有多么强烈的家伙。
那是因为自己想要帮助席迪尔的所有人吗?
也不是。
希洛从心底里觉得他们的死活根本与自己无关。
雪铲无力地掉落在雪地之中。希洛无言地将雪铲捡起,用着不断颤抖的双手继续挖着。
那么,是为什么呢?
希洛不知道。
即便这个疯狂的计划得以成功实施,自己的安全也无法得到保证。也有可能在成功的一瞬间,自己也被卷进其中,连同敌人一起被埋葬在这个山脉之中。
「希洛,你完成了吗?」
那是布蕾雅的声音。
「还没,不过快了。」
看来布蕾雅已经把分配了一半的工作完成了。
仿佛是坏掉了的收音机所发出的杂音,布蕾雅的一部分话语被白杂音所覆盖,无法听清。
布蕾雅的脸上带着笑意,站在面前。
「可是呀可是呀,布蕾雅我觉得呢……」
你
还是
死掉
比较好呢。
就象是被塞进搅拌机里一样,布蕾雅的五官飞速地扭曲在一起。就象是几种颜料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接着,布蕾雅的脸又依次变成了父亲、弟弟、继母的脸。
所有人都在嘲笑着希洛。
就凭你这种人,也想当英雄?
省省吧。
讽刺的笑容不断地回响着,贯穿着希洛的全身。
「——!」
少年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阵阵火红色的荧光在周边环绕着,让人感到十分温暖。就连因为噩梦的狂跳的心脏,也逐渐平缓了下来。
「没事吧?」
希洛转头望去。
刺骨的寒意不复存在。
那个五官扭曲,发出刺耳尖叫的怪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拥有柔顺的银色长发、瞳孔如同紫罗兰般美丽的少女。
还有虽然狭小,但是却很暖和的雪屋。
「没,没事……」
落在希洛脚边的地图,画满了许多「X」的标记。
准备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就只有等待了。
「呜哇……全结冰了啊。」
布蕾雅把靴子脱下,象是拧抹布一样地用力拧着靴子。
咯吱咯吱。
掺杂着冰屑,冰冷的雪水从靴子上流下。
「记得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等你听到爆炸声之后就尽可能地向这个山谷中部发射魔法。尽可能弄出大的动静,五分钟之后,就马上撤退。懂了吗?」
「希洛……没问题吗?」
「说过了吧?有其他人在的话会影响我发挥。再说了……」
希洛偷偷地握紧开始颤抖的双手。
「我可是被女神选中的勇者啊。」
然后,脱口而出。
「我一定是疯了吧……」
少年朝着冻僵的双手哈了口气,一边颤抖,一边喃喃自语道。
当黎明降临大地之时,便是少年独自面对上千的敌人之时。
对少年来说,这是一场将性命全部压在运气上的战斗。
能成功吗?
如果不能成功的话,会死吧?
死,会很痛吧?
这样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涌来,就象是故意瞄准了时机一样,丝毫不给少年喘息的机会。
对死亡的恐惧,正渐渐地涌上少年的心头。
好想逃。
好想象从前一样,将头埋在沙子里,在困难和讨厌的东西面前逃得远远的。
然而,少年拥有着决不能逃的理由。
在十七年的人生里,少年已经逃得够多了。
如果,连这次都要逃跑的话。那就什么也不会剩下了,少年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少年大口大口地吞吐着氧气,就象是要把心中的恐惧全部吐掉一样。
很快,太阳逐渐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温暖的阳光渐渐照射在大地之上,将黑暗驱散。
如此美丽的光景,和之后将要发生的事又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无数的黑点正朝着这边蠕动着。
「我是勇者。」
少年对自己说道。
「我可是被女神选中的勇者。」
少年重复了一遍。
「没错,我就是勇者。」
仿佛是为了确认些什么,少年说道。
这是一场将生死托付于神明的战斗。但除此之外,少年别无他法。
为了不再失去,少年选择了战斗。
「我出发了。」
象是向某人告别,少年朝着苍穹轻声说道。
双腿因为恐惧而不断地颤抖着。
即便如此,少年仍然迈出了不断颤抖的双腿。
一口气跑到山脉的半腰处,观察着敌人的动向。
当然,这并非是想在最后关头耍帅一把。只是单纯为了提高自己的生还几率而采取的举动而已。如果站在山脉上的话,一旦末端也出现雪崩,那么身为普通人的少年必然会毫无悬念地被埋在积雪下,活活窒息而死。
而在山下的话,就算这边引发了雪崩,至少也有逃脱的机会。
随着对方渐渐接近,『青阳』的部队的样子也变得地清晰起来。
数十门火炮正被推在队伍的前端。
看来对方也预想到了敌人可能会采取从高地冲锋的战术,特地在行进途中将几十门火炮配置在队伍前端。要是布蕾雅她们敢采用高地冲锋的战术,就直接用大炮轰飞她们。
确认对方已经进入最大杀伤范围之后,少年使出最快的速度冲到山谷,用力地按下由内部魔力驱动,引爆装置的开关。
大概过了三秒左右的时间之后,山脉两侧不断响起震耳的爆炸声。
紧接着,魔法制造的爆炸以及轰鸣声不断回响着。
其实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就可以知道。
雪崩发生的根本原因是因为积雪所受到重力大于积雪内部之间的内聚力时,积雪便会向下滑动。从而形成雪崩。
所以,引发雪崩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只要打破积雪内部的内聚力和重力之间的平衡,雪崩就会发生。而在积雪的内聚力不强的春天和降雨之后,是最容易引发雪崩的。
这座山脉上的积雪,是近期内形成的。所以积雪内部的内聚力并不算强,只需稍微地在背后推上一把,这脆弱的平衡便会瞬间被打破。
而打破这种平衡的方法有很多,只要引发足以打破平衡的震动就可以了。
十分幸运地,这里的地形恰好是一个山谷。而山谷会出现名为「回声」的现象。如果引爆雪山上埋着的起爆玉,巨大的爆炸声便会在山谷中回荡,诱发的震动便会打破内聚力与重力之间的平衡,从而引发雪崩。
按照理论上来说,少年的计划应该是完全可行的。
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如预期所想地出现雪崩。只有少许的积雪从山上滑落,就连一个兽人士兵也无法消灭。
『青阳』的部队虽然因为突然出现的爆炸而陷入混乱之中,但很快便重新整理好了队形,继续朝着目的地进发。
「可恶!」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穿过山脉。到时就算真的出现了雪崩,也毫无意义。
已经没有能让少年慢慢思考的时间。
「该死——!死就死吧!」
少年冲了出去,挡在了『青阳』部队的面前。
「你们竟敢擅闯我的领地——!」
少年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大概也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了吧,『青阳』部队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几个兽人从背后抽出长弓,搭上箭矢,拉紧了弓弦正对着少年。
「我被我的子民所放逐,又在这里被囚禁了一万多年——而你们竟敢来到我领地!你们!这是自寻……」
铁质的箭矢掠过少年的头顶。
一个长着青色皮肤,带着单边黑色眼带的兽人举起手中的长弓。气势汹汹地走来。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布蕾雅被俘后,被羞辱至死的画面。
从所未有过的绝望向少年袭来。
不要。
不要。
不要。
绝对不要。
「神啊,拜托你了!虽然我知道你是个喜欢以他人不幸为乐的家伙,但是如果你还有那么一丁点良心的话——!那就帮我一把,十七年份的不幸,足够换来一次奇迹吧!」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山谷突然回响着可怕的轰鸣声。
接着,山脉两边的厚厚的积雪突然毫无预警地从山上全数倾斜下来。就象是一只狂怒的猛兽一般,无情、而又迅捷。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一般。
就在一瞬间,『青阳』们便被狂怒的雪龙所吞噬。
少年没有细想,转身就开始全力地奔跑着。就像这辈子都没有奔跑过一样,竭尽全力地,仿佛要将肌肉撕裂地奔跑着。
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他们发出的惨叫声。
很刺耳,让人很不舒服。
但少年并没有多加理会,而且也没有那份空余去理会。
雪崩所带来的轰鸣声在耳边嗡嗡作响着。
耳朵被刺得生痛,强烈的耳鸣让少年感觉仿佛丧失了听觉一般。
「唔——!」
少年狠狠地摔倒在地上,背着的背包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门齿重重地磕到嘴唇,一股咸咸的铁腥味渐渐扩散到整个口腔。
顾不上把背包捡起,少年强忍着疼痛爬了起来,疯狂地朝着出口奔跑着。
也不知道是跑了有多久,少年终于来到山脉的出口处。
空旷的平原白茫茫一片,除了偶然有几个小山坡之外,便什么也没有。
少年找了个最近的山坡,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大概,安全了吧。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左肩传来一阵剧痛。
铁制的箭矢深深地没入身体之中。
少年这才明白到,原来在电影里面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被箭矢射中的人只能发出短促的「呼、呼呼」声,就连想要张嘴叫喊无法做到。
冲击让少年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剧痛让他几乎直接晕死过去。
求生反应让少年本能地不顾疼痛,伸出手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但山坡上的植物根本无法支撑少年的体重。只是让少年的手心留下道道血痕,然后被连根拔起。
接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小腿处传来。
所幸厚厚的积雪充当了缓冲垫,让少年没有再收到更多的伤害。
少年试着重新站立起来,但左肩和小腿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使站立成为了不可能。
泥土和雪的味道传入鼻腔之中,弄得少年有点想打喷嚏。
大概是断掉了吧,少年想。
扭头望向山坡的方向。一个带着黑色单边眼带的兽人正抽出腰间的单手剑,慢步地走来。
「……!」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里没有布蕾雅,没有亚蕾克西,甚至连最讨厌的沃瑞尔也没有,就连一个能够帮助自己的人都没有。
有的,只有眼前这个想要把自己宰掉的单眼绿皮兽人。
少年很清楚,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很不合时宜地,少年想起「神只会拯救能够自救的人」这句话。
少年强忍着剧痛,让自己从趴在雪地上的姿势变为躺着,忍着疼痛支起上半身。从大衣的内侧口袋掏出早已上好膛的燧发枪。用着尚能活动的右手握住燧发枪,指向对方。
剧痛以及恐惧,让右手不停地颤抖着。
如果可能的话,少年希望对方会因此心生惧意从而离开。
不过反而是进一步地激起了对方的敌意,单眼兽人快步地走来。
少年扣下了扳机。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受潮的火药,自然是无法点燃了。
肯定是之前在雪山的时候,把外套摊在雪地上当毯子的缘故吧。
少年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把外套当毯子用,
「咕!」
少年把燧发枪朝着独眼兽人投掷出去。
燧发枪砸到了独眼兽人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因为左肩和小腿上的伤势,就连爬行都办不到,更别提站起来逃跑了。
就算能站起来,体力上占据劣势的少年不可能逃掉的吧。
肯定会被追上的吧。
已经束手无策的少年仰躺在雪地上,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到来。
少年想,果然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像漫画里面的勇者一样。
漫画里的勇者都有着一群值得信赖的伙伴,虽然时而会发生争吵,但最后却总是会重新言归于好。
而且面对要毁灭世界的最终大反派时,最后总会有人在背后支持着他。然后凭借着爱和勇气打败大魔王,成为拯救了世界的勇者。
而自己则是被一个独眼的杂鱼砍死,孤零零地暴尸荒野。然后死后还要再背上无能的胆小鬼的骂名,被人记恨一辈子吧。
大概谁都不会为自己流泪吧。
突然,一个硬硬的触感从手上传来。
那是布蕾雅塞给自己,能用来照明以及取暖用的粉末。
也许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高举的单手剑反射着寒光。
就是现在!
少年举起手中的瓶子,朝着独眼兽人的眉心丢去。
独眼兽人下意识地将剑刃挥向扔来的瓶子。
粉末四散而出,洒落在独眼兽人的脸上。被一次性释出的粉末,散发出了耀眼的红光,让独眼兽人不得不别过头去。
就是现在!
让少年无法顺利行动的剧痛,被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所遮蔽。
身体变得麻木,一切的感觉都已经消失。
少年唯一知道的,就只有赌上一切夺取去对方的武器。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那是,与野兽无异的怒吼声。
用已经折断的右腿站了起来。
把妨碍左臂活动的箭矢硬生生地拔出,丝毫不顾喷涌而出的鲜血。
双手死死地抓住剑柄,朝着独眼兽人的方向压去。
但是,在力量不如对方,而且又受伤的少年无法单靠力气夺取对方手上的武器。
少年张开了口,用着把牙齿镶进骨头里也不奇怪的力道,狠狠地咬向对方。
又咸又腥的味道涌进少年的口腔。
疼痛让独眼兽人在一瞬间放松了力气。
而就是这一瞬间,给予了少年活下去的机会。
少年一口气将全身的重量施加在对方身上,朝着地面压去。
独眼兽人并没有料到眼前这位待宰羔羊居然还有反抗的余地,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剑刃斜斜地插进了独眼兽人的胸膛。
被刺穿胸膛的兽人只能急促地发出不成样子的喘气声,听起来就象是轮船上的汽笛。鲜红的血液伤口处流出,为四周的空气带来一丝铁锈的臭味。
很快地,兽人躺在了地上,再也不会动了。
「呕……」
一阵想要呕吐的冲动涌上,让少年干呕了起来。
这场只持续了几分钟不到的死斗,最终以弱者一方的胜利终结。
不过比起暴尸荒野的独眼兽人,少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仅只是疼痛,现在还免费附送剧烈的眩晕感。
少年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小腿骨骨折,左臂中箭外加大量失血。
这三样加起来,让少年彻底地丧失了再次站起来的力量。
据说人在临死之前,出现在一种叫做「走马灯」的幻觉。听说是会像放电影一样把人生重新回顾一遍。不过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足以当作参考。
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此刻少年的脑海中正不断浮现着十七年以来,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和母亲一起去看烟花。
看着母亲给自己带来的漫画。
和母亲度过的所有时光。
还有,和布蕾雅的相遇。
「哈哈……」
少年不由得笑了出来。
发自内心地,痛快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厉害啊!我超级厉害的!超帅气,超级帅气的!」
虽然每笑一声就会引来剧烈的疼痛,但少年还是毫不在意地放声大笑着。
这是自从母亲去世后,少年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少年直到最后一刻都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那句「你和我一样」。
也许是因为她是少年自母亲去世后,第一个善意地、温柔地对待自己的人。
即便那一份温柔并不是特定于自己,只是因为布蕾雅的性格所致,但那却是少年久违地感受到的温暖。
整整十年,早已遗忘的温暖,少年在布蕾雅的身上感受到了。
少年不想看到,会温柔地对待自己的人再次消失。
强烈的困意开始袭来,眼皮也渐渐地变得沉重起来。
少年在漫画上看过,一般遇上这样的情况,那就代表着那个人快要挂了。
「我……很厉害吧。什么异能和力量都没有,只靠一个人就解决了危机。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帅气的勇者了。哈……哈哈……」
少年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鲜血将身下的白雪染红。
意识,逐渐被一片纯白所填满。
这里就是自己的坟墓了,少年想。
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大概再过几年,自己就会被布蕾雅她们遗忘。
充其量,也就只是偶尔会记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然后说上几句怀念的话,继续过着幸福的日子。
「怎样都好了……」
少年缓缓地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
然后。
被什么人用肩膀扛起来了。
伤口也被处理完毕。
「怎么可能会好啊!」
睁开眼睛,布蕾雅泫然欲泣的样子出现在眼前。
裸露出来的部分尽是擦伤和清淤,背包什么的也不见了,就连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你就不能多看看自己吗!」
「那个啊……怎样都好啦。倒是你,跑回来干什么?」
「那种事,我办不到!」
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拖着丧失行动能力的希洛行走着。
「你干嘛要哭……有必要吗?」
「才没有哭呢!」
希洛叹了一口气:
「我根本不希望你来救我。」
拖动着希洛的脚步,停下了。
「从很早之前,在我还没认识到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了。会为我流泪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啊……根本就没有活着,只是还没有死而已。说实话,我想死……」
原本打算绝不会对他人说起的过往,如同流水般滔滔不绝地诉说着。
「说完了吗?」
「啊?喔——也是。这么无聊的话你也不想……」
泪水,不断地从布蕾雅的脸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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