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话 胥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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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方的孤岛——旯籴哿岛遗迹上,年轻人满身疲惫地走出丛林,来到最初登陆的滩涂上。它尽情用脚下的皮肤体会吸收了圣域光芒精华的砂子的温暖,任凭疲劳弥漫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是真实的,至少它以前是这么认为的。

而现如今,白金一样的砂子已经不能再带给它温暖,能够体会到的只有冰原的寒冷无情。

为何一切都变了?明明最初它一心只想要来到岛上的神秘滩涂玛熔寻宝,可是现在却……年轻人抓起一把砂子,呆呆地看着砂子落下——现在它看到的只有像时间一样流逝的砂子,就如同整个世界碎成粉末,一切随风而去。时间,该死的时间。它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需要时间——它感觉世界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然而时间毫不理会它的期望,只是混着攥在手中的砂子里残酷地流走。层层重压使它心里喘不过气来,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它努力地想要寻找自己活在世上的目的,然而找到的却只有无情的历史和可恶的现实。尽管微风轻柔地抚摸着它铁青的脸,但此刻它丝毫不想去理会。它只是感觉到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慢慢酝酿。这种感觉突然占据了它所有的理智和情感,填满了所有的感官,像毒气一样蔓延,像恶魔一样在它头脑里攻城掠地……

它不断地对抗,用各种其他想法想要盖住这些脑雾毒气。

例如它开始强迫大脑不断地去回想,自己当初出来闯荡的初衷:

因为年轻人自小便过于聪明,少年时期一直被它的同胞所畏惧。抛却自身异于常人的体格这一点之外,更要命的是简直没人能和这个另类分子在思想上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它完全属于异类中的异类。没有一个半兽人能接纳它,因此大家都称呼它是诅咒之童。

而诅咒之童才不管这些。它饱读诗书,一心向往着传说中的南方神秘小岛。

它的这一向往非常地不同凡响。首先,在此之前,它的村子从未有人专程去南方寻找过古代遗迹。而年轻人的背景决定了它似乎也不是探险寻宝的理想人选。它只是一个偏僻小村的半兽人,即便饱读诗书,但对于寻宝或考古等却完全是个门外汉。而且也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神秘的南方小岛会有古代人留存下来的瑰宝。从逻辑上说,若要挖掘古代人的宝藏,应该到地域辽阔,很久以前就有古代人建国的北方大陆,而不是在大陆南边那个偏僻狭小的孤岛。

而驱使年轻人来到旯籴哿岛的缘由,一是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说。它从古籍上的只言片语,了解到岛上有许多隐藏洞穴。而大陆上大多数重要的矿石材料都是在类似的洞窟里发现的;二是就算不为了遗迹或宝藏,它也老早就想离开不受人待见的穷乡僻壤了(不爱出门的村人从来不信外族人用来装神弄鬼的魔装魔法等那一套);第三,当然就仅仅是它的直觉——只是它的“冒险者直觉”。曾几何时,它认为自己在知识的海洋里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冒险者”。

读过好几年书的它一直认为,人类的存在的确是极小概率事件。而古往今来人们也的确无法知道整个宇宙有多少物质。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我们能得到人类存在的极小概率,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按照,“宇宙物质量×人类存在概率=人类存在总量”,和“人类存在总量÷人类存在概率=宇宙物质量”,粗略地估算出宇宙大部分物质的“量”的值?按照此种“以系统内小物质存在概率估测系统内大量物质总和”的逆运算思路,年轻人觉得自己便可以获得一些对宇宙、对世界物质规模的基本认识。而且它还将诸如此类似的逆思路运用到魔法研究上,例如用来估算魔力总量、魔装规模、魔粒子极限等问题,一直无往不利。

年轻人本来打算就这样运用自创的理论,持续不懈地观察和研究这片大陆和宇宙,用它毕生所学去计算解读关于这片大陆的自然现象和事件。但是渐渐地越学越多之后,它居然发现这个世上无法解析的东西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既然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理论都没有出错,可为何它的某些研究却总在“冥冥之中”遇到无法突破的瓶颈?

于是它开始把目光投到天边的圣域上。它大胆地怀疑,之所以有越来越多基本理论无法解析的东西,那么…真相是否就是来自于“神人的阻碍”?它觉得神人可能在“冥冥之中”影响了它关于宇宙万物的各种实验和研究数据,以至于它一直无法计算得出宇宙、物质、魔法的全貌,甚至得出了各种不正确的理论。

而且村人们又嘲笑它,因为想要在最遥远的小岛上寻得宝藏,简直是奇迹。而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天赐的奇迹,村里的老者说。

但年轻人深知,老者根本无法解决它知识上的疑惑;而且从来也没有哪个古老的权威,能够解除年轻人心负的好奇天性。这就像是一个等着它去背负的重担一样。虽然在背上之前,在踏上旅途之前,一个人尽可以小心翼翼地去权衡各种道德与实际的考量,但说到底,人最后都得冒险一试,去做点儿什么。而到底做什么事,还得由自己决定。

它多想飞上天去质问神人,到底这个世界是什么。但是半兽人没有翅膀。这些蛮荒之地没有见识的半兽人,根本就容不下天赋异禀的它内心的“魔法”。

并且“到达圣域”这一梦想,不仅仅是半兽人,更是从来都没人实现过。

因此它还想来一场“革命”。它觉得自己的梦想,不应局限于用魔法为半兽人带去“翅膀”……它应该还要在魔术魔法上来一场革命!

所以年轻人选择离乡别井,离开半兽人,并不仅仅是因为半兽人排斥魔法这么简单。

既然没有翅膀,无法上圣域,那就干脆走到没人存在的极南去吧。

而“革命”的起点,选择神秘的极南小岛,又该是一件多浪漫的事。

于是某一天,当它准备好一切之后,便只身一人勇敢地踏上未知的旅途……

然而,最令它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最后居然真的找到了古代人的东西。这简直就是天赐的神迹。

此行可谓成果颇丰,它甚至可以骄傲的认为,大概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能像它那样懂得那么多了。

在这个小岛的秘密海滩“玛熔”里,它意外地发现了许多古代人的珍贵古籍。

譬如有一本研究温度的古籍提到:

“……温度其实只是量度分子活动程度的一个标准。由于几万亿个分子在不停撞击,大量的热量得到交换……”

这跟它以前自创的魔法力学理论里的一些观点居然不谋而合!

还有残缺的资料记载着圣域上“慕士塔格”的来历:

“……但由于‘毛粒子’危机,部分冰架融化。一部分冰架下融出了一条贯通南端小岛与北方大陆的隧道。经过大陆人的考察,发现有机会将此隧道改造成连接南方小岛的冰舌大陆桥。更有国家甚至在考虑人工融化南方冰原的某些战略位置,开辟新航道……于是北半球大陆各国纷纷打起了南方冰架的主意。在利欲面前,各国以前签订的所有‘南方独立条约’(承认北方各国都不许拥有南方冰原的主权)都成为了废纸,各个国家考虑的不是搁置争议共同合作开发,反而是动起了独霸‘大陆桥’的野心。于是无尽的纷争接踵而来……地上惨绝人寰的流血战争达到了一个新高度,最后连神人也无法容忍,于是出手将‘大陆桥’中部区域耸立的‘慕士塔格’冰丘,连带地底一起全部挖走,升上天空轨道,倒转着与圣域底下结合成一块,只在大陆南方留下一个神秘的冰原大洞。而见识了神意的人们被惊恐降服,持续百年的‘大陆桥’争夺战终告结束,可迷茫愚昧的人类却还是根本不知道休止……”

原本由于缺少必要的天文探测工具,天空中的慕士塔格和南方大洞这些谜题一直困扰了考古学家多年。而现在年轻人终于有幸一窥其中奥妙——其实谜题的答案很简单:虽然巨大的冰山可以连根拔起,可是人心中横亘的巨大愚昧和贪婪,就连神人也无法挖走。

而在看到这些资料之前,它一直以为兽人和半兽人才是神人的失败作品。没想到古代人在神人眼里居然也不合格!神人大概也无法容忍自己创造了如此下作的产品,于是想出手毁灭这些人吧。

还有其他资料也令年轻人慨叹道,原来古代人也一直认为,北方是多数人类的聚居地,因此神秘的南方无人区有可能才是神人真正居住的地方,留有神人的珍贵遗产……这个古老观念跟如今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探险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出一辙?真是何其讽刺!

甚至它还挖到一些提及精灵的只言片语,使得它对精灵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精灵是一个遥远而又无比古老的种族。早在人类出现以前,他们便在大陆上出现。没人知道长寿的精灵族在这片大陆上存续了多久……精灵就像是虚数生命体,如虚数一般,分为实部和虚部。实部是‘现世’的部分,是可以被人类肉眼观察到的分身;而虚部才是精灵的‘实体’,是人类用肉眼所‘不可见’的本质部分……”

如果接近不老不死的精灵是比古代人还要久远的民族,那么…精灵会不会是一种特化虚数型的生命体?“精灵”这种生物,在概念上要是从年轻人自己所理解的“物质”最基本微观粒子组成上出发,较真来说,会不会根本就不算是完全的“实体”?精灵,会不会只是按照某种数学模式构成的波,属于“虚数生命”?

还有一种最最危险的,隐藏在暗处,被称为“吸血族”的异类,看起来更是精灵族中的特例?真的值得它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而且还有的地方着重提到,精灵普遍喜欢弹奏乐器。特别是某些精灵会用竖琴演奏出能操纵人心的神奇音乐(传说中的一把竖琴被某人带走,年轻人甚至怀疑是某个古老的传奇精灵从古迹中取走的遗产之一)。也有古代人曾游历精灵国,劝诱精灵国王用神奇音乐统一大陆被拒。然而这些懂得弹奏神奇音乐的精灵音乐家、吟游诗人们总是死于非命,多数被异族所害。而且还有狂妄之徒曾试图囚禁精灵,专门为自己进行独奏。因此只剩下屈指可数极为幸运的族类,能把出神入化的演奏技术流传下来。

另外从某些古文献里,它还得到了关于魔法精灵竖琴手的玄机:

“……普通人族只有三种视锥细胞,而传说魔法精灵竖琴手眼中有16种视锥细胞!所以即便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空气,在人眼中虽然是透明的,而在竖琴手的眼中,却像五彩斑斓的彩虹一样!而人眼中的彩虹,在精灵的眼中看起来,则像大爆炸般的美丽!”

甚至还有传说,“拥有神奇视觉的魔法精灵竖琴手,可以看穿神人圣光的秘密!”而有古人则认为可能是“海拉之光”造成魔法精灵竖琴手眼睛的变异导致。还有某研究者认为,听众的此种特殊色觉感受,只是因为精灵用某种手段引起了听众相关脑区的改变,使得听众对音调的理解和色觉触觉等联系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听音乐可以听出颜色”、“在音乐中被催眠操纵”的感官。从而使得这些传奇的吟游诗人们意外招来杀身之祸!

另外有人推测精灵音乐能操纵人心的真正玄机,可能在于精灵竖琴上镶嵌的宝石——可能系由不知名的精灵工匠研制出来的“人工复眼”!精灵音乐如此神奇的原理出发点之一,在于普通人族的肉眼,只能看到极其有限的宇宙光线的颜色,另外人族就算借助仪器,都看不全其他颜色。因为仪器所拍摄下来的原色,普通人眼根本就无法分辨。就像人眼只能感知绿色,但无法感知到由黄和蓝复杂地调和起来的“YB色”。因为“YB色”和绿色在人眼里看不出区别。而“人工复眼”却可以做到!精灵透过对“人工复眼”的神演奏(实则精准操作),可以令人类“听”到无法触及的“YB色”!(YB色是人眼看不见的,只能通过听觉听见)。只要操作得当,甚至可以使味觉、视觉、嗅觉、触觉产生多种联动!

通过那些古代研究,年轻人又联想到,如果说精灵的“自身粒子”其实更像是一种“抽象物质波”,并不算作“实质性正常存在的波”……那么精灵这种“虚波”,通过演奏,去干涉“音波”这种“实质波”,到底会发生什么神奇现象?这是否就会使人产生幻觉?

所以有的传说又提到一种“降霜”的现象。亦即有的人听了精灵音乐后,竟然会在视觉上出现“雪花”,视物出现各种失真,就像眼花了一样……

而古代人的持续研究果然没有令它失望。有人通过推算猜想,神奇的精灵音乐家,它的竖琴可能具有“降霜(降熵)”的作用。

“降霜(降熵)”对于宇宙来说,既有利也有害。使用不当,极有可能造成运动停止,产生“魔寂”(魔法粒子彻底丧失流动和运动性)。

年轻人惊异于古代人对精灵的研究程度。它内心嘲笑那些沉迷音乐,不明就里地囚禁吟游诗人的暴君,其实只是在暴敛天物罢了!如果换作“识货”的自己,肯定要“拯救”竖琴手,好好地研究一番了……

尽管还有很多古籍,很可惜年轻人掌握的古文字毕竟有限,许多文献它也只能解读部分。它是既悔恨又惋惜。

但那些短暂的心情变化,如今却又变得根本不值一提。因为无论是关于精灵的、还是墓士塔格的资料,都不如现在它手头上新发现的这一卷古籍那样,能够令它心头如此激荡。

然后它无法遏制地,又再回忆起那些无法面对的答案……

魔林国,似乎像一个突然从大陆北方冒出来的国家。但其实真正的历史是:在这个星球的远古时代,得益于传说中来源于神人的神秘能量,远古的北方居民统一起来,在大陆上建立起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国度——神圣魔林皇国。古代人们利用神秘能量,开发出各种魔法和魔导器,使得大陆无比繁荣昌盛。

其中有关于描述“特立波”、“图尔马錂”和“去酮铁”等等的古籍资料,令年轻人大开眼界。

古代人多伟大啊,他们不仅拥有各种比现代魔术高级的多维魔法,甚至还制出了图尔马錂这种神奇的“超绝缘”人造材料。还拥有诸如“特立波”、“魔装生命体”等等各种高超技术。

而现如今的自己,甚至连“复刻”、“重现”这些曾经的古代技术都不配。

由于古代人攻破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在古代运用魔法几乎可以实现人们一切欲望,但唯一有一样悬而未决:那就是,生命的迷。为了研究长生不老之术,于是神圣魔林皇国里的所有魔法师们,联合启动了史上最庞大的一个生命探秘计划——“海拉之光”。

计划的开端是,古代人偶然发现了龙族等各种爬行族裔体内再生细胞的分子信号。神圣魔林皇国的研究人员,于是进一步研究了人族的身体为何不能像龙族的“断尾”一样再生的原因。他们的研究证明了一个假说:人族祖先的身体选择放弃了再生能力,是因为这极有可能导致肿瘤。在这个“放弃再生”的过程中,一种称为肿瘤抑制的基因Rb,和另一种称为ARF的基因起到了重要作用,它们具有阻止组织再生的功能。

于是重新激活这一“废弃再生因子”,就成了普天之下研究人员毕生的追求。整个大陆对再生因子的研究进行得如火如荼,最终,集合全天下科学家之力,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个宝贵成果——“海拉”。

但是,犹如讽刺的宿命一般,终于在魔法极端发展的顶点,静悄悄地迎来了全人类的厄运。

在古魔林国的中心地带,再生因子实验室发生了特大事故,导致未完成的“海拉之光”大量泄漏,这一史无前例的灾难,使得大陆上大部分古代人死亡!即使逃过死亡的一部分人,受“海拉之光”影响,也畸变成了非人般的魔兽;有的被毁身毁容的“幸运儿”,则变成令人恶心畏惧的残疾人(兽人祖先);而少数精锐魔法师凭借强大的魔抗设备和人工强化体质,即使抵抗了致命的污染,却也变成半人半兽的痛苦状态(半兽人祖先)。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往后分化的矮人等各族前身,其实本都同属于浩劫中幸存的人。这是首先撼动年轻人种族观的第一点。

整个大陆的先进文明都因事故濒临毁灭状态,只有偏远的精灵族领地,和大陆边际的未开化蛮荒之地才得以避免灾祸。而那些未开化的少数民族土著人(被蔑称为两脚直立人),也没人知道事故发生。尽管两脚土著人躲过了灾厄,往后却卷入了无穷尽的战争,蒙昧的大倒退时代便是如此开始:事故的古代幸存者们、遭受畸变的祖先们一度远离这片大陆的中心地区,将这个事故爆发中心点视为禁地,几乎不再踏足。只有不知情的土著人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和探索、不断与迁徙的兽人们爆发冲突和战争、与半兽人互相驱赶,历尽艰辛最后才来到这个大陆的中心地带。而探索——迁移——聚居——战争,可说是人类永恒循环的主题。这是深深震动年轻人世界观的第二点。

而后经过了漫长岁月,两脚直立人们才在北方重新建立了诸如新魔林国等大大小小的落后原始国家(此时的魔林国已非远古神圣魔林皇国。灾祸中心的古代神圣魔林皇国已不复存在,国民几近灭绝,国土面积也仅余十分之一。尽管这个地方还有人记得魔林国的名字,但是现代的魔林国民组成基本全是新移民,所以新魔林国仅仅是一个由各种外族移民后代重新建立起来的北方小国。因而古代神圣魔林皇国和现代魔林国其实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另一方面,幸存的魔法师、科学家先人们则由于灭世的内疚而隐姓埋名,一心欲脱离引起灾难的魔法文明,也逐渐放弃魔法过起原始的荒野生活。而那些幸存者和先祖们也大多不愿提及这一段黑暗的历史事故,因此也只有少数人中的少数(譬如精灵中的吟游诗人),才能把这一切黑历史记录下来。在残疾变容的魔法师畸形后代中,有极少数人逐渐接触到那段历史,于是生起了“魔艺复兴”的想法,开始建立大大小小的“眲德部落”,称呼自己为高贵的“眲德”,一心准备在大陆中复兴古代的魔法盛世。但由于大多数魔法失传已久,只有极少数天赋极高的半兽人和眲德,掌握着能够改变世界的核心魔法。而多数半兽人和幸存者后代们担心惨剧再度发生,极端抗拒“魔艺复兴”。人数稀少靠着弱小力量撑起的眲德部落,只能算是刚刚脱离蛮荒的小团体,因身体缺陷受尽迫害;许多失去教化流落各处仍处于蒙昧状态的半兽人后代们,更加只是成为别有用心之人的战争棋子。由于各种不同观念的激烈冲撞,因而大陆上总是纷争不断……

这些令人惊异的历史,结合另一些散落在古籍中未能解读的只言片语,更令年轻人觉得莫名恐惧:

“……神人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至此,人族将永远遁入不可覆身的阿鼻地狱……”

神人难道在“冥冥之中”造就了人族的浩劫吗?并且灾难会永恒地、反复地发生吗?

尽管这是从古籍上得到的知识,但年轻人却思考出令自己也难以置信的第三点——它从大陆的悲惨历史上生出一种怀疑主义般的感叹:历史的荒诞之处在于,力量强大的一方可以仅仅为了利益,压迫、掠夺、杀戮弱小群体,直至将其“落后文明”完全灭绝,之后再污名化弱者或亡者,合理化强者或胜者,以一种有利于强者的叙事而构筑出所谓的“历史”。所以这些古籍提供的历史,仍可能是假的。那个“历史浩劫”,有可能只是另一种浩劫的版本。

但即便在祖先目光所不及之现代,“差异与欺凌”的惨剧仍不断在这片大陆上演。

而且反观古代,无论技术如何发展,也仍旧无法逃脱弱肉强食的定律,这似乎是可悲可叹的唯一真相。

然而某些片段却又存在着“救赎”:

“……只有你可以感受到关于你人生体验的真理,其他人都无法为你证实这个旅程,因为他们不是真理之中的你。你明白我的意图吗,亲爱的神人们?旧的世界规条教导你通过他人来验证你的人生体验,这不是真理,不被支持。他人无法像你一样体验生活,每个人都是独特的,这是需要深思的。因为你是在你灵魂概述的方式中体验世界的,这被旧世界的方式过滤了,许多人被教导去‘融入’成为某事物的‘一部分’。亲爱的一们,一即是全,全即是一,你早已是巨大的银河家庭的一部分……”

“……更多的境界会被达到,随着新世界能量频率开始锚定并在世界内外扩展。这会看到大量建于旧世界范式的东西在你面前溶解。巨大的奇迹会在真理中诞生于大陆内外。处于平和,亲爱的一们,因为新地球正在扩展让所有人看到和感觉到……”

但悲观的年轻人却想到:如果宇宙还有真理,那么一定不在人类手中。人类如今的处境如此之荒唐,可以说绝对是自作自受。

这些既令它悲叹又令它矛盾的片段,激起了年轻人心理波折的第四点:

面对诸多令人困惑和凌乱的远古资料,它于是为自己选择了最需要隐忍、最孤独、最困难的工作——思考。

大陆与古代人的命运,映射出了世界的困境与生物的宿命。

不管是眲德还是半兽人、抑或两脚人,所有种族的劣根性都是一样的。

为了根除这种天然的缺陷,它更加期待着一场革命。

要如何处理人类与发展的关系?要如何安全地开发技术避免灾难?要如何协调不同民族、不同团体、不同阶层的人们、不同的信仰和思想,不至于再生纷争?

此时古籍上零乱的一段话忽然莫名地出现在它头脑里:

“……钢铁的臂膀已经枯萎,钢铁的双足已经无力,损坏的大炮再不能喷出火焰。这铁甲战士已死,狼已经死,狮已死,那有獠牙于胸中者,亦全已逝去……但在沙漠烈日的照射下,钢铁巨人依然确信,年轻人们至今仍活着,仍在奔跑。巨人听到了,砂海之中,的确听到了年轻人的声音……”

年轻人好似受到了说不出的感召。将要迈出小岛的它,仿佛可以向世界预言:它必将寻找到出路。

……

胥伏特醒来了。

它原以为在治疗舱“冬眠”时,是不会做梦的。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好久都没试过这样了。胥伏特渐渐从久远记忆中回过神来。

是那个旯籴哿岛,是那片“玛熔”海滩,是那个藏着“宝库般的知识”的洞窟。在胥伏特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在它投身于两脚人的梅里兰卡之前很多年,它曾在那片神秘的沙滩上独自度过了一整年,在一个天然形成的秘密洞窟里风餐露宿。就在那里,它凝视着历史,思考出了它自己的所有世界观,它所有的人生,它所有哲学的核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冬眠”,身上被机械土苓弄伤的地方也好得差不多了。此刻陪着它的,只有机械人的空洞头颅、残肢、还有凌乱地散落一地的各种碎片。它踢开垃圾,便匆忙离开了。

因为它要抓紧时间,准备自己最后的工作……


PS:

*注释:

1.开头部分内容,摘自布莱森所著的《万物简史》第437页等等。严维明、陈邕译,接力出版社出版。

2.古代人开发出无数的高超技术,其中一项便是“特立波”(TELEPORT,TELEPATHY)。这也是古代人传承给后代眲德而得以部分流传下来的少数技术前身。而凭借着古籍,胥伏特将古代人的这一技术进行了“复刻”。它将特立波的放射范围网络化,就如同地球所使用的“网上冲浪”一样。然而由于不是完美的“复刻”,胥伏特的“特立波”存在某种程度的缺陷:虽然它透过特立波可以轻易地获取别人(连上特立波的人)的信息,但是也没法做到预先完全自动获取,只能消耗能量有目标性有针对性地去主动索取(就如同要是不使用搜索引擎去检索特定关键词的话,就难以轻易获得想要的信息)。存在于网络的信息不会自动地涌进你的大脑里,胥伏特那种不完善的特立波技术亦是如此。如果不进行有的放矢的检索,任何人也只能对连上特立波网络内的人一无所知。所以即使是善于使用特立波的胥伏特,对于整个天下也不能做到无所不知。

3.另一项古代人的技术成果则是图尔马錂。这实际上是一种古代人工合成的高科技材料(如同古代流传下来的人工药物去酮铁),并非天然矿产,所以只在古代神圣魔林皇国藏有(原址亦位于现代魔林国土内)。加之合成技术失传,所以储量很低。土苓的最终兵器身体,部分也由图尔马錂合金制成,因此能有效防御一些低中等攻击魔术。但因图尔马錂储量极低,此合金其实系由胥伏特和土苓联合研究改造,并不是真正古代的纯图尔马錂,性能有所下降。而茜茜的盔甲则含有古代图尔马錂材料。而蕴藏于其盔甲中的神秘力量加成,和最终技“奥缇美德防御”的施展,也均得益于古代图尔马錂的高强特性。

4.魔装生命体其实也属于古代人失传的技术之一。后来成为胥伏特和土苓曾经的合作实验项目之一。它们一直在试验无形的魔术力量可否经由魔装转化为有形的生命体。但其实无须转化,因为胥伏特和土苓当时尚未认识到魔术、知识、能量三者其实也是流动的生命体,本质上可能是同一种东西(有可能是属于天神们、外星生物的一员?)。当初筽啬悫虽然也不知箇中原理,但还是勉强尝试自行转化此不明的古代秘术,以冒险救回当时溺水而亡的茜茜。

5.关于“海拉之光”(与Henrietta Lacks无关):被海拉之光照射过的物体,会呈现“量子化”变异,即物体以“不同路径”变化出“平行世界”的形态(极有可能是事物变化为其他维度的姿态,亦有可能无法“跨维”,变成四不像)。海拉之光所产生的量子变异甚至可以赋予尸体“生命”。筽啬悫也曾利用这一上古文书遗留下来的半点技术,冒险开发出实验阶段的复活术,用于茜茜身上。而兽人大将手下的大祭司,甚至为了搅局,提供了重要资料给兽人大将,间接怂恿多杰熊天,而制造出一些怪胎出来(譬如胥伏特培育的“郁卒”,亦是类似的怪胎)。

6.与大灾劫前魔法师弄出的海拉之光相比,大灾劫后的现代人还用魔导力研制出一种恐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辛克莱尔炸弹”(Nuclear系列)。最喜欢使用“辛克莱尔系列”大型魔法阵的胥伏特,其实则一路在用行为主义讽刺着:天生带有疯狂基因的人族,根本无法从悲哀愚蠢的自毁历史中吸取到教训。

7.“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这一段话,来自《圣经·创世纪》第十一章。

8.“只有你可以感受到关于你人生体验的真理……”两段话,来自《SIRIUS A ~ moving into the higher dimensional frequencies》。

9.某部分摘自Hannah Arendt的发言。在《人的条件》中,Hannah Arendt承认:“事实上,在专制条件下行动比思想来得容易。”为了人类的自由生存,她为自己选择了最孤立、最需要坚忍、最艰难的工作:思考。

10.“钢铁的臂膀已经枯萎……”一段话,摘自SUNRISE制作的动画《太陽の牙ダグラム》。而最后胥伏特也终于回想起,当时深深受到触动的年轻自己,对于在战乱世界中复兴魔艺充满了失望,转而把理想寄托于两脚人新国家魔林上面。于是为了伟大的目标,成长后的年轻人,它的征途又再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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