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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午的饭食是人造肉和营养液，味道很寡淡。
我只尝了一口，然后继续缩着发呆。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收我的残羹剩饭。
“现在几点？”我问。
“下午一点。”他冷漠地说，“不急，你的行刑时间在明天上午。”
他把还剩下大半的午餐和一次性餐具分了类。
“我没有床。”我小声说，“我需要一张床。”
治安警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根据大数据统计结果，死刑犯没有要睡觉的。”
他指指天花板摄像头，提着垃圾走了。
我只好接着恐惧，通过数数来打发时间。
第17981秒，走廊口的门响了一下。
第17983秒，我听见两三个人步履匆忙地往这里走。
第17990秒，房间的门第三次被推开。
“林妨，”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喊，“走了。”
我抬起头，惊愕地望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家伙。
他的发型依旧一丝不苟，制服得体，手里拿着一只牛皮纸文件夹。他瞪着我，微微喘着粗气。
走廊上略带幽蓝的光照出了他的影子。
两名治安警把我拎起来，解开我的手铐，让我脱下囚服。
“你可以走了。”他们带着我往外走的时候，右边那个年轻些的说，“审判结果无罪。”
“有史以来第一个无罪。”另一个补充道。
我还很晕乎，脚步虚浮，还没有回过神。
我按照提示在警局做了登记，跟着陈叔出门，走到独栋房区干净整洁的街道上。
现在雨停了，路面变得很干爽。
陈叔停下来，冲我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钱包。”
他的脸色很阴沉。我知道大事不妙，把皮夹子递过去，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事情很严重。”他平静地陈述道，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我听见打火机的声音响了三次。
“今天怎么忘了付款？”烟味儿弥漫开来。
“对不起。”我嗫嚅着说，“我忘了时间。”
陈叔应该是瞪了我一会儿。我感到无地自容，从头到脖子都在发烫。至少现在，我完全不想面对他那张脸。
牛皮纸文件夹被用力拍在胸口，我立马紧紧抓住它，不让它往下滑。
“今天晚上七点半，带上你需要的东西，我在E街区路口等你。”
我有点惊愕，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
陈叔吐出一口烟，拿侧脸对着我。他踌躇了一会儿，大概是不愿意搭理我，很久都没有说话——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在疑惑什么。
“对不起。”我磕磕巴巴地说，希望他能给哪怕一丁点儿反应，“对不起。”
烟头狠狠亮了一下，陈叔抬起一只手拍拍我的肩膀：“下不为例。”
我松了口气，拿着文件袋往回走，挥挥手表示告别。
本来压在心里的焦虑和沉重一下子卸掉大半，我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边慢悠悠地往家里走，一边翻来覆去地打量手里的文件袋。
这里头会是什么？
我摸了好多遍了，还挺厚实。
陈叔说给我迁了户籍，难不成是像书里说的什么“流放”或是像电影里那些闯祸的主角们一样，“到某个地方避避风头”？要么就是以前的学校里才会有的处分书、警告书，外加一份户籍迁移文件说明——反正，被系统逮到违规，终究不可能是好事。
不过我不在乎。
都现在这境地了，活着……
我绕开文件袋的封口线，把心里剩下的那半句话说完。
活着就是满足。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装订整齐的纸页和一张褐色硬质卡纸，边缘的花纹很正式。
褐色硬质卡纸当然比枯燥无聊的文件更能引起我的兴趣。
我拐过一个路口，靠在明亮的路灯下，抽出这张纸读起来。
“经华夏区A8分区第16号治安局分局受理批准，代申请人陈知羲提供的亲缘血统证明书及基因鉴定符合标准。准许将林妨户口迁至华夏区A8分区B16号街道62号一等住宅区19栋3单元2005室，新亲子关系与户口记录均已成功录入系统……”
卡纸上如是写。
我脑子蒙了刹那，捏紧这张卡纸，望着街角的垃圾桶发呆。
这不可能——亲子关系和血统证明书都太扯了。
我的生父不可能是陈叔，系统对我们每一个人的出生了如指掌。
我们会诞生在各自社区、街道的妇幼医院，刚一出生就会成为系统公民，得到一个编号。
我们的芯片会在一岁时被植入。
它不可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把卡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拧紧眉毛，粗鲁地拉出那叠厚厚的纸页。
这里面一半是基因比对报告和血液检测结果，另一半是治安警局开具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证明书。
我用力一页一页翻完，再哗哗翻回来，然后咬住我自己的舌头，直到疼得眼泪汪汪。
我试着回想今天经历的一切，有头有尾。
好吧，那就不是梦。
我把它们胡乱塞回袋子里，用我最快的速度往家跑。我迫不及待地想问问陈叔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系统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漏洞，为什么他能够毫发无损。还有一堆有的没的，我现在想不到。
我闯进咖啡馆抄起我落下的雨伞，穿过那些破破烂烂的、低矮的集装箱，冲进家门，撞翻了我爸——也许是我养父——的晚餐。
“怎么回事？”他像个机器人那样面无表情地问我，听不出来语气。
这就是他的抱怨。哪怕是一句质问，他也能说得毫无感情，平淡得吓人。
我没空理他，冲进我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拉出一只塑料行李箱开始装东西。
我的那些书籍，一只年代久远的硬盘，学校发放的笔记本电脑，几套一模一样的校服，和其他一些我自己做的小东西。
我把我的房间掀了个底朝天，被褥和床单都纠结成一团。
我拖着沉重的箱子走到街口，一辆黑色轿车正停在路灯底下。
车前门向外打开，陈叔走下来拎过我的行李。
“这么重？”他皱起眉头，把它塞进车后备箱，示意我上车，“里面是什么？”
“书。”我故意要激怒他，“还有其他违禁品。”
陈叔果然皱起眉头，张开嘴巴要教训我。
“这他妈是什么？”我赶紧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拉开车门坐好。
我就是要抽光他的底气，让他生气但不敢骂我。
我得逞了。
陈叔果然只是发动汽车，点烟，再把车窗摇下来。
“你住B16号街道？”我开始把文件袋倒空，吹了声口哨。
“上等区啊陈叔。你怎么会来E街区？一般人的活动范围可没这么大。”
陈叔分给我一点儿目光，警告我安分点儿。
“治安警局分工复杂。很多时候，我需要过来处理事务。”
“那你再给我讲讲基因鉴定书。”我不依不饶，“还有什么户口、什么血统证明，还有你钱包里的照片和日记。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为什么我迁了户口就能免罪？为什么你越界没有被系统发现？记忆比对又他妈的怎么回事？”
一切都乱得要命。
我非得问出点什么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