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漂浮着破烂的木板，一块、两块……又漂浮过来一大波残片，半截木桶、折断的桅杆，还有一大块像是船舵东西。
“转帆，方向正北。”船楼上的跛脚老头厉声说，“动作快。”
水手们呼啦一下地跑开了，桅杆上的风帆随着他们的拽拉动作移动位置。只剩下舞叶组的几个家伙站在甲板当中，“傻站着干吗？坐下来。”霹雳焰消跨进四桨小船中坐了下来，其他几个人跟着坐了进去。麦门冬东瞅西望，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叹了口气，也在小船里坐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老大？”荆芥悄悄地问。
麦门冬摇摇头，低声说：“看来是性命攸关。”水手们一个个像烧着屁股的猴子一样焦虑忙乱，没有人再来关注他们，他们一下子变成这艘船上最最无关紧要的人。
“钧青，眼睛盯紧点。”跛脚老头对主桅杆上的瞭望哨大声说。
麦门冬抬起头冲着主桅杆上瞭望哨多看了几眼，旭日已经冉冉升起，棕发年轻人染上了一层金黄颜色，他站在桅杆顶端的横梁上，探着头仔细观察海面。麦门冬又看了看船楼上的老头，后者的手中拿着一支婴儿手臂粗细的金属长筒，麦门冬知道金属长筒里是打磨过的水晶镜片，远处的一切会在水晶镜片下放大，但凡有钱的船长都会有这样一支。
“船长，出了什么事？”他大声问。
欧烈低头看了他一眼，直到麦门冬以为他不会理睬自己之际，跛脚老头突然说了句：“海巨蟒。”
“海巨蟒是什么？”荆芥低低的声音又一次问。
“海兽。”霹雳焰消回答说。麦门冬竖起耳朵听着，除了传说中的龙吟阁，河络们知道的最多，他们把游历中的所见所闻全部记录下来，然后世代相传，“海巨蟒的身体比木桶还要粗，比长船还要长，它们袭击海上的船只，小船会被海巨蟒粗大的身体绞碎，而大船也抗击不住它们身体的抽打，直到破碎，然后它们吃掉所有掉入海中的船员。刚才那些残骸大概就是前一艘倒霉的船。”
“我们会被……吃掉？”荆芥的语气阴晴不定。
“也许吧。”霹雳焰消好像毫不在乎。
麦门冬猛地从甲板上的四桨小船中站了起来，“船长，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他大声说。
没有人理睬他。
主桅杆上传来棕发年轻人紧张的声音，“左侧尾后方，大约一百五十箭尺有东西。”
跛脚老头立刻把手中的金属长筒贴在眼睛前，往船尾方向看去。“全帆顺风。”他大吼，“准备弩机。”
甲板上的水手再次扯动绳索，现在不用顾忌航向，只需要不断将风帆调整到最合适的顺风位置。又有几个人奔跑着从船楼中拖出一个带木轮的架子，架子上是连着绞盘的巨大弓弩。麦门冬想起秋石的话，“很少有商船去添加这样一个撞角，除非它有一个好斗或是别有用心的船长。”
这艘船真的是全副武装。
“它越来越近了，现在是一百箭尺。”钧青大声喊道。
麦门冬疾步来到船舷旁，蔚蓝的海面依旧平静，他的视线里没有任何东西。真的有海巨蟒？星辰诸神为什么要创造出这种邪恶的生物？船长和水手们的神情让他不得不信，他也知道自己无权质疑诸神的决定。漆黑的脊背在夜间黑色的海面上突然浮现，乍一看像是海水中分出丘壑，但当海水落尽，桅杆粗细的柔软身体就显现，不过一瞬，但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不是霹雳焰消之前的讲解，麦门冬甚至会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龙，那种巨大的、每一片鳞都闪现凶光的种族。
“真是个大家伙。”麦门冬喃喃自语说。
弩机被推上船楼的平台，尤镰自己动手拉紧绞盘，将一根弩箭卡进弩槽，弩箭是胳膊粗细的木棍，前端装着令人生畏的铁叉头。跛脚老头依旧端着金属长筒，他的声音并不响，充满威严：“不要急，听我的指令。”
铁锤号和海中怪兽的距离慢慢缩短，麦门冬现在可以看清它在海面留下的痕迹，潜入、浮起，又一次潜入，再次浮起，他甚至看清了海巨蟒灯笼大小的眼睛，发现它正在凶残地观察着铁锤号。
“六十箭尺。”
“五十箭尺。”
“四十箭尺。”
主桅杆上传来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急。
“放弩。”船长说。
尤镰大吼一声，拉动了弩机的扳机，弩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向海里的怪兽飞去。很准，麦门冬在心底情不自禁地喝彩。在弩箭就要扎中那条海巨蟒的时刻，露在海面上的黑色脊背突然往下沉了一沉，弩箭撞在了海巨蟒的脊背上端，黑色鳞片异常滑腻，铁叉尖头竟然没有刺进去，越过海巨蟒的脊背掉进海里。
船上发出一片叹息，高大的水手长立刻抓起第二支弩箭，“它在哪里？”尤镰大喊。
水面上不见了海巨蟒的黑影，“它潜下去了。”钧青喊道，“我看不见它了。”
“都到船舷边上，发现黑影就用弓弩射，还有鱼叉，不能让它靠近。”跛脚老头大喊，“去拿几个火罐出来，给我小心点。”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后，船舷旁站满了人，手中拿着弓弩和鱼叉紧张地面对着海面。麦门冬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任何言语响动，耳旁只剩下铁锤号破开海面前行的声音，他可以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响声。麦门冬回过头看看自己的同伴，他们依旧滑稽地坐在甲板上的小船中，他做了一个只有他们之间明白的手势。
“它来了，左舷。”钧青尖声大叫。
左侧船舷的水手们将手中所有的武器投向海中，海水阻碍了这些武器的威力，海巨蟒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麦门冬看见面前的黑色影子沉了下去，从铁锤号的船底穿越而过，一条粗壮的尾巴突然从海面中蹦出，直直落下砸在船舷上。木屑纷飞，两个水手连声惨叫，他们的身体飞出去撞在了桅杆上，随即落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船身一阵晃动摇摆，船长的双手牢牢抓住船楼的扶栏，大声说：“右舷，注意！”
第二波撞击很快来到，海巨蟒用身体重重撞在船体右侧，这一次铁锤号晃动地更加厉害，但是没有人受伤。“船舱，报告损失。”船长对着身前的传声木管大声喊，木管直接通到甲板下的船舱，他把耳朵伏上去，甲板上的人全都把目光投向了他，过了一会儿跛脚老头抬起头大声宣布：“船体稳固。”
水手们的焦虑不安稍稍好转，但是铁锤号依然无法从险境中脱困。
海巨蟒的下一次撞击，麦门冬眼看身旁一个站立不稳的水手从船舷翻了出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水手，却只碰到了对方的衣襟。水手在海水中探出头，脸色吓得发白，是黑痣脸，他哭喊着说：“救我，救我。”
麦门冬抄起身旁的绳子扔了出去，“抓住。”他大喊。
黑痣脸拼命游向绳子，一把牢牢抓住，麦门冬立刻拽着绳子往上拉，两个水手跑来帮他，三个人一起将黑痣脸拉离了海面。就在这一刻，骇人的影子突然从黑痣脸脚下的海面窜了出来，黑洞般的血盆大口从黑痣脸的双脚开始吞噬。
“扔掉绳子。”
麦门冬耳畔传来船长厉声的呼喊，他忙不迭地送开绳子。海巨蟒高高跃出海面，那个倒霉的黑痣脸在它的嘴里依旧露出半截身体，拼命挥动双手。随着海巨蟒落下，一人一兽瞬间消失在众人眼中，溅起的水花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四散。
用来拽落水者的绳子被带进海中，如果麦门冬没有松手，此刻也一定掉进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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