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魏勒妲
“然后呢然后呢？他们怎么样了？”看着大叔皱着眉头中止了故事，正听在兴头上的萨哈琳急切地问道。
“然后……然后，咳，后面的太长了，今天就讲这些吧。毕竟你们又不是来专门听一个老头子听故事的，”
“没错，萨哈琳，赶紧走吧。”尼可罗听到大叔这话，像是突然被丢进活水中的鲤鱼一样快活地起身，伸手去拉萨哈琳。
“你这人——”萨哈琳想说什么，但又嫌弃地挥手一拍衣领，毫不理会尼可罗伸过来的手自己站起身，“抱歉，浪费了您的时间，麦克西米利安叔叔。”
“没事的，我得换班了，改天见吧，孩子们。”尼可罗不是一般地嫌恶着这个老头子，虽然面容慈祥，爱说爱笑，又经常给路过医院的赶路的人们泡一壶茶放在凉亭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讨厌这个人。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人比自己更能讨女孩子的欢心吧，真是讽刺。你也不会想承认年轻气盛的自己人气会比不过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吧？
“尼可罗·冯·哈布斯堡，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再也别让我看到你那只脏手。”
“干什么啊，突然这么大火气？我们可是搭档啊。不是吗？搭档应该相互关照嘛，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和我说说吧？”
萨哈琳扭头看了看紧随自己的尼可罗，抛去了一个阴郁的目光。“你故作关心的样子太假了。你和每个女孩都这么说吧？”
“不不，你误解我了。”
“要我把你在Supervisor的言行记录调出来吗？”
“喂，这么认真干什么，不能体谅体谅我吗？哈尔奇刚被关进那个冷冰冰的罐头里，连你也要弃我而去？”
“对啊。你的哥哥刚刚才进入冬眠，你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怕等你老掉牙的那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找到你声称他是你的哥哥？”
尼可罗凑上前，用一只手按着萨哈琳的肩膀，“你能和我来为那个老不死送行就意味着你准备好接替他的位置吧？对吧？”
“我对当你哥哥没兴趣。我说，那可是你的哥哥，一个患病的血亲啊，不能在他的话题上保持严肃吗？一会儿就行。”
“得了吧，他一个人得大陆病的医疗费就够我一年的生活费了，我恨不得他永远冬眠下去。”
离开医院所在的支干道，供他们行走的街道逐渐变得宽阔，但由于是安息日，除了少数奔忙的公职人员以外大多数这个钟点该出现在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静静地享受假期。
连车辆都很少看到，太阳不很高，也不很热，照在卡斯特罗区的大理石人行道上，留下似有似无的温度。
“这就是你对血亲的态度吗？你这个人真是不怎么样。”
尼可罗一拍脑门，就好像刚刚自己什么也没说一样。“喔，算了，那都是以后的事。要喝杯热可可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热饮店。”
“不，我受不起。”
“那午饭呢？”
“我自己一个人解决，我建议你也这样。”
“那真可惜。”貌似自己的殷勤献得很蹩脚，尼可罗知趣地闭上嘴。
“今天是你值班吧，不打算回本部？”萨哈琳扭头看了看仍旧不甘心的尼可罗，算是铁了心了要把这碍眼的家伙支走。
“喔——我的值班——”他刚想编造一个有人帮他替班的谎言搪塞过去，突然又感觉喉咙有些发酸。他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这是你准备着编谎话的征兆吧？”
“喂，凭什么这么说？”
“凭那十几个被你玩弄过的姑娘的言传身授。”
“开什么玩笑，十几个什么？”
“要我用Supervisor把你近三年的言行记录调出来吗？”
尼可罗瞬间说不出话来，沉吟了若干秒，又立刻恼羞成怒地看着她。萨哈琳仿佛也感到眼前的一幕莫名地好笑，停下脚步噗嗤地笑了出声。
“一个东欧人在教廷的地界上也有这么嚣张的资本吗？”尼可罗讽刺地低声问自己。
“好啦好啦。各自有各自的事做，我先走了，晚上本部见。”萨哈琳止住笑，伸出一只手挥了挥。
“你打算去哪？约会吗？”
“我可没你的风流。”
“谅你也不敢。”尼可罗悻悻道，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转身向本部的方向慢腾腾地走去。
…
穿过罗马城直到这座古城的最西端，在台伯河的左岸伫立着这座华贵如黄金打造的古堡。
圣天使堡是卡斯特罗区的明珠，也是罗马人的精神和心脏。从皇家陵墓到堡垒再到宗教中心，如果这座巴洛克式的迷人的古典城堡有记忆的话，它记得最清楚的一定是16世纪初发生的罗马之劫或是19-20世纪的宗教大改革吧。同样地，圣天使堡的安防工作是交由西欧罗马公教教廷最精锐的教会骑士们去做的。尼可罗·冯·哈布斯堡作为红衣主教的子嗣，有幸在教廷公学里提早毕业并不经考核地加入了教皇卫队。
由公家提供的住所是不会差的，尼可罗同样这么认为。他和大多数的骑士同伴在圣天使桥南面的耳宫住下，他们只需要时刻保持自己的仪容仪表，留下一小撮阳光帅气的短胡茬，在每天的弥撒时庄严地站在教皇或是主教们的两侧就可以了。这就是身为教皇卫队唯一要做的事。
“海伦娜，放首歌吧？”
“否决，午休时间。”
“真遭殃……”尼可罗把头仰倒在沙发垫里，“那么好，海伦娜，你还要午休多久？”
“海伦娜重复，并非我需要午休，而是用户您。在每天午餐时间结束后的九刻钟内海伦娜必须禁用所有媒体设备。”
“好！那么你还要折磨我多久！”
“请保持使用者最基本的礼貌。三点五刻钟。”
“老天，连机器人都是这样的态度？我厌倦这种无聊的工作了……”尼可罗把脸转过，直直地朝着正午的骄阳，“喔……对了，海伦娜，我有点事得问你，是关于一点世界历史的。”
“请您随意，海伦娜会毫无保留。”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检索基本世界学术资料库，关键字条顿骑士。”
“没有条目。”
尼可罗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貌似是想让自己和电脑的对话更正式一些。“是你的资料库没有，还是你认为这个名词压根就不存在？”
“我认为是后者。”海伦娜故意将语气拔高了两个音节，机械音不再那么明显。
“好吧。检索关键字马林堡，坦能堡，柯尼斯堡。”
“没有条目。”
“荒唐。”尼可罗扶正了衣领，皱着眉头盯着海伦娜的冷却箱，“小宝贝，你再仔细检索一下你那颗贫瘠的脑瓜，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的。”
“没有条目。”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能接教会的网络吗？我比较在意这些东西。”
“涉及西欧文艺复兴时期历史的资料有部分在教会属于敏感话题，海伦娜建议您不要试图询问教会主教阶层以上的管理者。”
“喔——这样啊。那就算了。”尼可罗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将那把粉色的小镜子摆在面前，深感和机器人对话的疲累。
他可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变态。恰恰相反，他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太浓密的蛾眉，水藻一般的淡金色中长发，尖利的下巴，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长长的耳发，他对自己的面容满意得不得了。至于镜子，他记不清是在骑士团的哪个女孩手里骗来的纪念品了。
“海伦娜可以知道用户求知的动机吗？”
“机械也会有好奇心吗？”他反问道，海伦娜动听的少女合成音多少让他有点嚼出了味道，一只手放下镜子，系领带的那只手也变得一时笨拙起来。
电脑没有答复，也许是不打算答复这个令合成电路板都感到无趣的问题，又也许是还没有进化到能回答这类问题的程度。
“放空你的机器脑袋，那不过是我道听途说一时兴起想到的几个词语罢了。”尼可罗擦了一把额头，将殷红的披肩整齐地挂在肩胛上。抖了抖上面的翎毛装饰物，对海伦娜摆了一个再会的手势。
“海伦娜无法理解您对求知的定义。”
“我说了，那只是一时兴起，宝贝。”
礼兵一样的造型外还要披挂上一大块复古的裙甲和肩甲，这在盛夏的午时用作出勤的装扮是极其不方便的。如果只是卡斯特罗区外的普通教会骑士们还好，穿着装备和美洲亚洲的警察或是正规军们是同样的理念。尼可罗犹豫再三，把佩刀挂在了背后，这样不仅走路能轻巧一点，也不至于显得太呆板。但是，这么看起来未免有失体统了，一柄金灿灿的剑柄胡乱贴在背后，无论如何看起来都让人不够自然。
“海伦娜，天气如何？”
“华氏76°，空气较干燥。”
“可以。”尼可罗兀自点头，推门离开了居室。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回本部之前，可能是因为疲累或是因为萨哈琳生的一肚子火气，尼可罗甚至没看到高高悬挂在圣天使堡左右的那几面巨大的公教教廷旗帜——一只伸开双翅，爪子上抓着剑与盾的大鹫。平时这种东西是不会出现的，除非教皇心情特别好或者有什么盛大的典礼一类的。
“嘿，哈布斯堡先生，在看什么呢？”
一个油腻腻的声音从尼可罗身后传来，冷不丁地敲打了一下他的耳膜。
“啊——”尼可罗转过身，卫斯理男爵站在他的背后，“午安，男爵。在法兰西辖区住腻了么？还是专程来拜访各位主教？”
这个人并不肥胖，甚至可以说是黄金比例，但身体上却总有一股令人皱眉的俗套笨拙的气息。
卫斯理男爵轻轻歪过头，不很亮的太阳光照在他的面容上，他的灰色胡子和粗糙的脸颊闪着熠熠的油光。好像这个人是从一摊脂肪里生出来的一样，他的衣着，喷的香水，发饰，说话风格和面容都好像散发着一大股油腻腻的味道，就好像他是一大块行走的黄油。一对金色的瞳孔是很难得的，有着美妙的贵族气息。但放在这人的眼窝里却显得令人捧腹。
“您不知道吗？”
“什么？”
卫斯理眨巴眨巴那对黄油捏成的黄灿灿的眸子，单框眼镜“刺溜”地在鼻梁上下滑了几厘米，但他毫不在意。“复活节啊，几乎所有的教廷和教会会员都要到场，罗马辖区以外的高级教士们也会有专门的邀请函。就在……三四天以后吧！天哪，就是教皇的生日到了圣天使堡也不会这样劳师动众的。您作为近卫军百夫长居然会忘记这个日子吗？”
尼可罗愣了两秒钟，好像自己真的没有打听过教皇的生日呢？真是讽刺，但往年也没有这样过分的庆祝典礼吧？
“没有吧？——喔，抱歉，恐怕——”
“噢噢，那您是真的不记得了。抱歉，啊，对，我忘了原本要干什么了，我只是想问一下茹略小姐……啊不对，茹略修士的住处。”
“东边的耳宫，需要我领路吗？”
“不，我边走会边问的。”男爵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啊，祝您工作顺利。”
连连用很多个张大了嘴巴狠狠吐出来的“啊”，这可能是这家伙的一点习惯。尼可罗这么想着，漫无目的地在圣天使桥头的广场上漫步。也许自己该给萨哈琳打个电话？本来他就是这么计划的，但和男爵的一番交谈反而让他失去了这个兴趣。连复活节都能忘得一干二净，他不晓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能记得永远清清楚楚的——萨哈琳和其他天真的小女孩不同，是块难啃的骨头。但就是最桀骜的野马才能唤醒驯兽师心中最激烈的野性。
但不论怎么说，这是复活节之前最后一次安息日，再不做点什么能多少取悦自己的事的话，就要被迫在各种庆典上再虚度半个月的光阴了。
尼可罗无论如何得找到一个偷闲的机会，而且是一个不必要自己独处的约会……一类的什么吧。问题是如何去在整个卡斯特罗区大张旗鼓紧张地准备节日的节骨眼上光明正大地旷班个一两天。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