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站在那，但我也有过自杀的念头”男人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渲染着惨淡的灯光，“很长时间之前……差不多，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男人瞄了一眼米粒，“稍微，比你大一点儿。”
米粒盯着他——这个男人住在房顶上的一个小屋子里，拥挤的空间里夹杂着一张洁白的床单和一张小桌子，屋内虽拥挤却不凌乱。
隔着淡淡消散的烟雾，男人用夹着烟的手抚了抚鼻梁，他悄悄观察着眼前这个行动怪异的女孩，“别站的那么近，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情不自禁跳下去。”
“为什么，我又不想寻死。”米粒歪了歪头说道。
“我在那里站过很长时间，我知道那种感觉。”男人又呼出一阵淡烟，“当你站在上面的时候，这种想法就像……就像盯着猎物隐藏已久的猎豹自己冲出来了。”
“你看着脚下的人和车来回的移动，离你那么远——你好像触摸不到它们，就像你真的离开人世了一样。”
“把烟熄掉好吗？”米粒咳了两下，轻轻皱了皱眉。
男人猛吸一口，便把烟头在烟灰缸中捻灭，脑袋里回忆里痛苦的往事。他叹了口气，微微道：“那段日子太难过了……”
她看着男人，不知所措地问：“发生了什么啊？”
男人换了个姿势，又起身走向橱柜，拿出一个玻璃杯接满了水放在米粒面前。随即他坐下，定了定身子，表情似乎有些惆怅。
“我是个孤儿。”男人像是发觉自己也口渴了，便又站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就像你们所有人想象的，我曾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我被他们扔在一家孤儿院，一家穷困的破败的孤儿院门外。现在已经过了……过了四十年……”男人抿了一口水，“现在我不过是一个被遗弃的成年人。”
米粒叹了口气，拍了拍男人环绕水杯得手：“听到这些我很抱歉……”
男人摇摇头，苦笑从他嘴里挤出来，“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挫折罢了。人这一生过的要比这难过的多。”
男人看看米粒，又用劝慰的语气说道：“虽然生活痛苦难过，但是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这就是人生。在抵抗和忍耐中才能得到幸福。你现在在最美好的年纪，你应该有你想要追求的东西。离楼的边缘远一点。”
米粒回顾她生命中所能回忆起的所有细节。那些似是而非的情景从头脑中淡淡显现出来，又淡淡消逝出去。
“可能人生这儿词太大了，你还没到讨论人生的年纪。”男人望望米粒，看着角落里的堆放的书，“但是你知道吧？迟早有一天你会长大，年纪会变大，身体会变得成熟，也许找了个心怡的丈夫成了家，也许有一两个可爱的孩子，也许会为工作的事情操劳、为维持家庭而身心俱疲。这都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听起来像个跌脚的故事，但当你亲身经历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人生如梦，人生就是一大段漫长无趣又跌脚的故事。”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突然瞅着她。
“我叫……米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她的名字。
“米粒，”男人将杯中的水一口吞下，“虽然人生无趣，但是还是值得为之拼搏。”
米粒望着男人，好像懵懵懂懂听明白了一样点了点头。
“我有些唠叨了。”男人叹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到楼的边缘去？”
米粒呆望着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情不自禁——就像男人说的——不可自拔的向楼的边缘走去，想要感受什么。
最终她感受到了自己，她还记得不久前生命的蓬勃跳动的声音。
“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米粒相比而言稚嫩的多的声音微微响起，“觉得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没有意义？”
男人“呵”的一下笑了出来，像是轻蔑的笑。他抿了抿嘴，眯起眼睛，微笑着问：“你想这些干什么？”
“就是有些时候，会觉得生活里面空洞的东西太多了。”米粒解释道，“就像是装满了水的杯子，我们就像杯子，需要持续不断地为自己加水——没有了水，我们就是一块没有作用的玻璃——这样好悲哀，我们需要水赋予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自己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特定的意义。”
男人隔着灯光，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眼前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的，“你说的很好……”
男人轻轻咳了一下。
“我们需要为自己创造意义，我们被创造出来——无论是女娲还是上帝还是由什么猴子演变过来的——就是一具肉体，它原本没有价值。它原本就是用来承受痛苦和折磨的。我们要明白，这些都是我们需要去克服的困难，这些都是生活的本源，使我们无法逃脱的必然。我生而为人四十年，只体悟了一句话，”男人盯着米粒，随后一字一句的强调道：“我们可以改变。”
米粒从男人的家里走出来，沿着楼梯一阶一阶走下去，她现在脑子里思绪万千，任何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感到心烦意乱过。她头里好像有一个微细的声音在不断的重复——“我们可以改变。我们可以改变。我们可以改变。”
“尽管生活像是最可怕的炼狱，但是这样美好的青春年华怎么能在幽怨和愤恨中白白度过？”米粒走出楼道口，她感觉太阳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
米粒意识到今天之前她一直在那些高深的问题中迷惑着——而现在她呼吸顺畅，心头压抑的浓雾消散开来，身体散发出一种青春特有的活力。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就像一只孕育在蛋卵内的灵魂，当世界蒸腾的光辉洒落在它稚嫩的外壳上时，它以优美而典雅的姿态绽放着，朝向那无限的可能。
米粒微笑着，沿着小径，心情披上快乐的外衣，这是晴朗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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