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罗曼蒂克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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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我不仅无从知道时间是几点几分,甚至也不知道日期是几月几日星期几,但米西雅却知道。无论我什么时候问她,她总能立刻答出准确的时间和日期,所以我才能够把握自己每天几点钟起床,工作进度怎样,在这里一共呆了多久。只是有一点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米西雅说我在树林里醒来的那天是4月15日,而在那边的世界,发放期末考试成绩单的时间分明应该是6月!我不仅一夜之间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而且还从6月穿越到了4月!米西雅解释道,在不同的平行宇宙之间,有时间差是很正常的事,因为时间流逝的速度不一样,我还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在每天都有干不完的重活的三个月里,米西雅实际上很少动手帮我。只有在遇到搬运过于沉重的石头和原木,安装固定木板需要有另一个人扶着等等我一个人实在无法完成的事情时她才会搭上一把手,而且越到后面她帮忙的次数也越少。

但是,每件事她一定会非常仔细耐心地告诉我该怎么做,然后一步不离地跟着看,我一边做,她一边指导,哪怕我的手指没放对位置也会立刻告诉我。很奇怪的是,我的学习能力从来都非常差,无论什么技能花费再长的时间也学不会,可是在这里,我从来没干过的活只要米西雅一讲完后就知道该怎么做,只要照着她说的做,最后一定能成功,再干上两三天以后就已经十分熟练了。而且这三个月来,除了磨破手上的皮和全身肌肉非常疲劳以外,我也没有因为意外和失误而受什么大伤。

我曾经因为太劳累而抱怨,在一次实在累得受不了时,还问米西雅:“无论龙还是天使,都会施展魔法。要是你真是个守护天使,一用魔法就把什么都瞬间搞定了,可是你为什么不会,一切事情都非要让我自己动手?唉,也许你确实不是龙,更不是天使,只是一只特别聪明的会说话的大四脚蛇。”

米西雅不但没有一点不高兴的反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你觉得魔法就是这么好玩的吗?我教你做这些事,然后让你自己动手从头到尾地干完以后,你从此就学会了这些事该怎么做;如果我用‘魔法’把这些事情瞬间完成,你能学到什么?能学会魔法吗?何况真实的‘魔法’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已经远远超出了你现在的知识水平和理解能力,如果你连这些简单的事都不会做,又怎么能理解比这些事复杂万倍的魔法呢?”

见我无言以对,她又继续说:“虽然我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能让你什么事都要依赖我。你听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与其把鱼给一个人,不如给他捕鱼的工具,与其给他捕鱼的工具,不如教他捕鱼的技能。因为,只有自己会做事才能不求人,所以我更愿意让你掌握捕鱼的技能。虽然现在你很幸苦,但是,这样才是对你最好的帮助。如果真遇到了完全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事,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很惊讶地听着,这时才算明白了米西雅与自己以前接触过的任何人包括自己父母的不同之处。原来她这样做是为了实现对我最彻底的帮助和最有效的爱护,希望我能够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在任何条件下都能活下来,而不是像在自己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里,被强迫整天学习大量毫无用处的东西,却被禁止学习任何生存必须的技能,人人其实都巴不得我变成废物,最后被当成垃圾处理掉。事实上,我在多年以后想起这段累得死去活来的经历时,心里确实对米西雅满怀感激,这是我真正走向独立和人格成熟的开始。

虽然每天从早到晚都得不停地干活,更不可能有什么娱乐,但日子过得却并不单调,因为在这里我见到了许多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新鲜东西。

我在开始加工石头的那天早上,就发现门外来了一只毛茸茸的金黄色小动物,很像一只耳朵竖在头顶的小狗,但耳朵更大一些,鼻子更尖一些,样子也远比家养的狗漂亮。米西雅说,那是一只小狐貍,牠是想来认识一下新邻居——原来狐貍竟要比我想象的可爱得多。小狐貍一点也不怕人,歪着脑袋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和我对视,还摇了摇尾巴,可惜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牠打招呼。

“你应该对他笑一笑”米西雅说,“他想和你成为朋友。”

于是我尽可能自然地看着小狐貍微笑——这对我来说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因为我已经有许多年都没笑过了。但是当我成功地笑出来时,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小狐貍竟然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你看,和这里的动物沟通是不是很容易?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害怕他们,他们都是你的朋友。”米西雅也向小狐貍笑笑。

那天晚上,我坐在门前的篝火旁边吃饭时,又看见旁边的树枝上有一只圆滚滚的小猫头鹰好奇地望着我们。米西雅说,我们来这里以后,不少土著居民都想认识我们,只要和他们和睦相处,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以后也能得到他们的帮助。

从那天以后,小狐貍和小猫头鹰经常来看看我们,我给小狐貍取名叫小福,给小猫头鹰取名叫小闹钟。

在开始锯木头那天,米西雅在我休息时说小闹钟需要帮助,他想把家搬到我们家对面的树林里。于是我跟着米西雅去树林,看看小闹钟想住在哪棵树上,就帮他建个窝——猫头鹰很不善于自己筑巢。

米西雅托着我爬上小闹钟选中的那棵参天大树,我在枝干间寻找着合适的位置,结果在一个大树杈的根部看见一条全身长着豹纹的肥胖的蛇正侧着头注视自己,吓得几乎从树上掉了下来,幸好被米西雅接住了。听我说树上有蛇,米西雅就站立起来,爬上树杈去找那条蛇。很快,她让蛇缠在自己的前爪上下来了,“这是一条小蟒蛇,她不会咬你,也没有毒。”米西雅见我躲到一边,还故意走近我,蟒蛇用圆圆的大鼻子在我身上蹭来蹭去,不时吐出蛇信,我一动也不敢动。

“其实这是她和你握手的方式,以后她就和你成为朋友了。”米西雅说完把蛇轻轻放到另一棵树上,然后托我上树。我在树干上一个有些腐朽的凹陷处用凿子和刀挖了个大小合适的树洞,塞进一些干草叶和干苔藓,小闹钟就满意地鉆了进去。

后来,那条蟒蛇也常来,在我们搭建木板隔墻时还会帮忙固定木板和支架,我早已不再怕她了,倒觉得她胖乎乎的很可爱。米西雅也给她取了个名字叫“伊布”,这样我在这里就已经有了三个朋友。至于米西雅对我的称呼,从见到她的那天起,她就叫我阿默,因为米西雅说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这么叫我,这才是我的真名。

我们居住的这间屋子只有一个不大的窗户,室内光线本来就不太好,隔墻建成以后,墻内侧的卧室就更暗了。白天房门大开时进到里面去眼睛还能管用,晚上如果没有米西雅这个光源,将会完全伸手不见五指。不过白天我们基本都在外面劳作,极少呆在室内,干到太阳下山就做晚饭吃,然后休息一会儿就进屋睡觉,基本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曾经对房间最里面的墻上那个通向飞船深处的门十分好奇,一直很想打开这道门进去看看这艘巨大的飞船上还藏着些什么有趣的东西。米西雅则不想让我开门进去,说这飞船上的通道和房间绝对比我见过的任何迷宫都要复杂无数倍,如果我一个人进去了,100%会迷路出不来。于是我只好忍住好奇心不去开那扇门。过了不久,因为整天都在忙着干活,也就把它渐渐地淡忘了。

在晚饭后休息的这段时间,如果天气不错,我和米西雅通常会坐在相当于是屋顶的山坡上听着四周天籁般的虫鸣声仰望星空。这里的夜晚满天遍布的星星特别清晰,亮的暗的五颜六色,疏密有致地闪烁着,银河与星团也历历在目。随着夜色加深,密密麻麻的星斗倒映在湖水中,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星空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是极其稀罕陌生的东西,因为我几乎没有直接用自己的眼睛观看星星的经历。在我原来生活的世界里,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夜空中就再也没出现过一颗星星,所有关于星空的印象和认识基本全来自书上的图片。再后来,每个晚上都只能在台灯下的书山题海中埋头苦战,连看一眼窗外都是不可能的,能尽情地观赏这么美的星空实在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幸福。米西雅听见我发出不由自主的感叹,会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一笑,有时也会给我讲一些星星和星座的名称位置,可是这里的星星和星座似乎与我原来生活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有时我还会胡思乱想:脚下的这艘飞船,在刚造出来以后,是不是曾经在天上这些星辰的海洋中航行过呢?如果飞船飞到太空时,从我们现在的位置观看那些星星,又会看到怎样的景象呢?

这样过了两个月,我发现自己已经很喜欢我们居住的这个不大的山谷,虽然在这里每天身体都很疲劳,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也很难获得,但是我愿意一辈子住在这里,过这种简单的生活。

一天晚上看星星时,米西雅又听见我在感叹,于是问我:“你是不是觉得很浪漫?”

我想了想说:“是的,现在很浪漫,但是明天起床后就不浪漫了。”

“你明白浪漫这个词的意思吗?”米西雅似乎觉得我的回答有点可笑,“你觉得什么是浪漫呢?”

我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印象中确实没有从哪本词典上看到过“浪漫”这个词的确切解释。

“好吧,我猜你可能是把‘浪漫’和‘幸福’、‘享受’的意思混淆了,其实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你来到这里以后的经历,可能是你一生中最浪漫的,因为你再也不会被迫做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了,还得到了自己以前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比如仰望星空的权利,虽然你的身体很累,可是你的心是完全轻松自由的。你可以自己继续体会一下,慢慢理解什么是浪漫。记住,浪漫从来都与身体的舒适享受无关,也与物质财富无关,只是一种心境,一种精神感受。”米西雅停了停,又说:“你知道吗?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就叫做罗曼蒂克山谷,也就是浪漫的山谷。”

“怪不得我会喜欢这里,如果可以,我真想在这里住一辈子呢。”我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你会喜欢这里的,可是在这里住一辈子却不太现实。每个灵魂产生出来,都有自己的使命,你无法拒绝和逃避,只能主动去承担并完成,否则宇宙中就不会有你存在,否则你也不会见到我。这个山谷,只是你的摇篮和学校,是一个供你成长和修行的地方。等你长大了,有了该有的本事,终究要离开这里,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帮助你走完这个过程也是我的职责和使命。”

我的使命?我有什么使命?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唯一的使命就是每天完成好作业,考试时尽可能多得点分,在这里,没有作业也没有考试,除了解决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的问题,让自己活下去以外,还有什么使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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