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米西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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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一直很难睡着。

尽管已经闭上眼睛,脑海里却还在不断地复现着米西雅讲过的那些故事。在这一个多月里,我知道的东西比自己在那个世界的14年里知道的还要多得多,也解开了以前的许多谜团,只是还有很大一部分信息仍然在自己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外。米西雅说,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帮助我完全理解这些自己还不能理解的知识,这也就是我将要学习的课程。

她讲的第一个故事,是一群生活在一本漫画书里的人,因为好奇心强烈,想要知道自己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有没有边界,是不是唯一的,如果有边界,外面又是什么,如果不唯一,其他的世界又会是怎样。于是他们绞尽脑汁想出种种办法对自己生活的世界进行探测和研究,还做了许许多多的实验,建立了各种理论试图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最后,当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获得自己一直在寻求的真相时,他们全都疯掉了。

这样的故事是自从我会听故事以来闻所未闻的,不仅情节非常有趣,米西雅的语言也幽默感十足,我在听故事时不时笑得腰疼,觉得故事里那群书中人做的事情真是很傻很搞笑。米西雅讲完故事,见我还笑个不停,就说:“其实,我们和那群漫画书里的人并没有任何区别,你觉得这是不是更有趣?”

我突然愣住了,想不明白自己和故事里的人物有什么共同之处。米西雅又说:“我们从故事里那些人的世界之外的角度去看他们,自然会觉得他们很可笑。但是我们要想认识自己的世界,一样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点也不比他们高明,所以又何必笑他们呢?如果不像他们那样坚持不懈地研究、探索,我们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更不可能知道外面还有没有别的世界。他们那些对我们来说看似可笑的做法,其实正是他们认识世界的必然过程,因为没有谁一生下来就全知全能,不断试错是接近真理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默默地听着,再也不觉得这是一个轻松搞笑的故事。米西雅让我联想到我们会不会也生活在一本漫画书,一本小说,或者一部电影,一个游戏里?在我们的世界之外,会不会也有某个家伙正看着我们发笑而我们却一无所知?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实在太可悲了。我抬头看看米西雅,慢慢地问:“那么,我们生活的世界也有可能和故事里那些人的世界一样么?”

“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因为要验证这个假设,已经超出了我们感知能力的范围。”

“那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呢?”

“我刚刚讲过嘛,那些人做的看起来很笨很可笑的事,正是通向真理的梯子呀!”米西雅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感官之外的地方,唯有理性才能到达。所以,学习数学、物理、哲学这些课程,最重要的并不是得到正确的知识,而是让你学会怎么变得理性,怎么运用理性去分析和思考,何况事实上也不存在绝对正确的知识。”

“可是这些功课对我来说实在太复杂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得好……”我心里还是没有底。

“要想完全理解自己所在的世界,并且知道外面的世界,对故事中的人物来说也是个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他们通过不畏艰辛坚持不懈的努力,最终还是做到了——因为,他们的好奇心足够强烈。你不是也想知道世界的真相,不想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么?如果你一直有这个愿望,就一定会通过坚持到底的学习掌握这些了解世界真相所需要的技能的。好奇心是获取知识最大的动力,几乎所有智慧生命的科学体系都是从对世界万物的好奇开始建立并发展起来的。”

听到这里,我似乎明白自己在那边的世界为什么始终学不好学校的功课了。我从来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那些东西,学了之后可以用来做什么,唯一的学习目的就是让考试分数能够更高一点,这样自己的痛苦也就可以稍微少一点。在这种被迫的高压状态下,除了死记硬背和不断重复做几千几万道题,也不可能再有其他学习方法了,结果就是平时又苦又累,考试却还是及不了格。

现在,离开了那个世界,这一切总算有了改变的可能。只是不知道以自己的智商究竟能够学到什么程度,米西雅又能把自己教成什么水平。

从这个故事开始,米西雅开始顺带着讲解平行宇宙的概念和宇宙的开端。、

她所讲的宇宙开端和我曾经在书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所谓“宇宙大爆炸”其实根本不是爆炸,而是突然从没有空间和时间的状态有了空间和时间,然后因为空间和时间并不均匀,便有了物质和能量,因为物质和能量,物质和物质之间存在相互作用,便产生了宇宙中的万物。因为宇宙既包括空间,又包括时间,所以宇宙的开端之后才有时间存在,问“宇宙诞生之前是什么情况”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我是无法理解怎么从没有空间和时间的状态突然有了空间和时间的这个过程的。米西雅的解释是,请我想象一下把整个世界所有看得见的东西全部排除,再把所有看不见的东西也全部排除,直到整个世界完全空无一物之后,继续想象把时间和空间也排除掉,得到绝对的“无”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只有能完全理解最彻底的绝对的“无”,才能明白怎么从这种“无”中产生出相对的“有”。

我发现至少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可以想象一个任何物质都不存在的世界,但这时依然还有时空,要把它们也全部抹去就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了。就好比一张什么东西都没有画也没有写的白纸很好理解,现在的问题却是要把这张白纸本身也擦除掉。米西雅说,理解不了这个问题不怪我,而是因为人类的意识也建立在空间和时间上,必须依赖时空进行思考。

关于平行宇宙,也同样不容易理解。

在宇宙的开端,产生的宇宙并不只有一个,而是同时产生了无穷个,不过其中的绝大部分因为各种物理常数的大小不合适,寿命极短,能够一直稳定存在,演化出万物的宇宙只是少数,能够孕育生命的宇宙更是极少数,能够诞生生命并进化出智慧的宇宙真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既便如此,因为平行宇宙有无穷个,存在智慧生命的宇宙数量其实也并不是一个特别小的数字。当然,平行宇宙之间并非毫无差异,比如一个宇宙中的时间平均流逝速度就可能和另一个宇宙有天壤之别。

不同的平行宇宙也完全不同于相距非常遥远的两个世界,它们事实上是重叠在一起的!但正常情况下却不能从其中任何一个宇宙跑到另一个宇宙中去,因为这需要在时空的第五维上移动,而只存在于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中的物质是无法这样做的。也就是说,每个宇宙都是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组成的四维时空,不同平行宇宙的间隔则是分布在空间的第五维上,因此只有本身就具有四维以上的东西才能在不同的平行宇宙之间穿梭。

既然如此,那么我是怎么穿越到这里的呢?米西雅说,智慧生物的灵魂这种东西就是四维以上的,具有量子特性,可以存在于任何一个平行宇宙,也可以同时处于无数种不同的状态——这也正是存在自主意识必不可少的条件。所以,生命进化的高级程度就是产生灵魂,具备灵魂的外在特征就是具有了自主意识。这是上帝送给众生最珍贵的礼物,不仅赋予我们智慧,还可以使我们不会被永远限制在某一个宇宙中。

我没有继续追问灵魂究竟是什么,上帝又是谁,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我消化很久了。很显然,米西雅所讲的上帝和灵魂跟那边的世界里的人们所讲的上帝和灵魂意思是完全不一样的。

接下来,米西雅讲到了我的祖先。

她介绍了他们的起源和发展,介绍了他们创造的辉煌文明,介绍了他们当中伟大的先知和圣贤。

几千万年前,我的祖先曾经也在那边的世界生活,当地球上还没有人类存在时,他们就已经进入了跨越星系的星际航行时代,掌握的知识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都是今天的人类远远不可比的。地球上的每个角落都曾留下过他们的足迹,这就是今天让人类感到不可思议的那些史前文明遗迹。后来,他们发现了人类的祖先,发现这种有自主意识的动物具备进化出文明的条件,于是开始尝试和人类的祖先接触,把最简单的知识和最基本的伦理道德逐步教给他们。他们见证着人类站立起来,学会用前肢制造并使用工具,创造语言和文字,组建部落和城邦,进入文明阶段,但不久他们就意识到这是个错误。

一位智者发现,人类的灵魂中寄生着一种多余的不明物,似乎含有极其危险的能量,却又始终无法弄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会起什么作用。智者非常担心,并预言人类的文明最终将给地球带来灭顶之灾。他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人类族群开始分裂,部落之间相互敌视,再也无法沟通,然后便开始自相残杀。同时,人类也割裂了自己和大自然的联系,开始消灭或征服地球上的其他生命并自封为地球的主宰。而他们传授给人类的那些人类一时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数学、哲学、天文、物理等等知识反而被扔进了垃圾堆,忘得一干二凈。

他们后悔了,却又不忍心毁灭人类,只好利用刚刚发明的穿越平行宇宙的技术离开这个世界,迁往另一个宇宙中的地球去居住,这就是现在的亚次兰。

又过了几百万年,灾难突然再次降临这片土地。无数叫做天人的巨人从异次元空间源源而来,一边疯狂屠杀生活在这里的各种生灵,一边毁灭这里的山川万物。这些身高近百米的恐怖巨人不仅有无穷的力量,而且完全不受任何物理规律的约束,无论多么强大先进的武器都对他们毫无作用,亚次兰在几天之内就彻底沦陷了。我的同胞只有极少一部分在灭族前逃亡到了其他的平行宇宙,但他们在那里进化成了非物质的能量生命体,不再依赖实体生命所必须的生存资源,并最终在数万年的时间里完全认识了各个平行宇宙的所有客观规律,掌握了宇宙中的全部知识,似乎再也不会受到天人的威胁了。这时却发生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各种客观规律竟突然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失效,宇宙也随之开始崩溃!

最有智慧的学者们聚在一起,经过夜以继日的紧急研究,终于揭开了这场危机的来龙去脉:从宇宙诞生的那一刻建立起来的客观规律体系本身就存在着一个致命的漏洞,这个漏洞就是它们允许并且必然导致每个平行宇宙中都能产生一种可以随意修改甚至删除这些客观规律自身的非物质生物。这种叫做发散因子的非物质生命体最初只能寄生在人类的灵魂中生存,还不足以对宇宙造成威胁,却能够通过控制人类的思想观念,操纵人类做出各种对自己的繁衍进化最有利的事情——这就是当时那位智者在人类灵魂里发现的危险不明物。随着它的不断进化和增强,人类的灵魂被一步步侵蚀,物质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异,以便发散因子逐步扩散到人体所在的时空区域中。那些入侵亚次兰的巨人其实正是灵魂中的发散因子进化到一定阶段后的人类变异而成的,但此时他们的意识已经完全被发散因子所接管,自己只是一个个像傀儡一样的巨型生化机器人。当发散因子进化到最终状态时便能够脱离宿主独立活动,自我复制,最后充满整个宇宙,抹除所有的自然法则,导致宇宙崩溃,万物同归于尽。

尽管眼前的大毁灭已不可阻止,但万幸的是由于不同的平行宇宙中时间流逝速度不同,发散因子不会同时出现,也不会同时进化到最终状态,所以其他的平行宇宙仍有免于灭亡的希望。学者们很快研制出了一种专门用于清除发散因子并给宇宙的法则系统打上补丁的程序,然后在他们的世界毁灭的那一刻,利用因果律消失的状态,把这种程序穿越时空发送出去安装到这个种族流亡在各个平行宇宙中的灵魂里,希望他们能在成长过程中激活程序,拯救自己所在的宇宙。其中大部分灵魂都曾转生到我原来所生活的那个世界的人类之中,但这些人的灵魂因为没有也不能被发散因子感染,从小就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结果总是遭到其他人的歧视、孤立、排斥、迫害,几乎没有能活过35岁的,也几乎没有成功激活程序的先例。

听到这里,我总算勉勉强强明白了自己和米西雅的前世今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和自己是同一个灵魂,明白了自己在那个世界的种种痛苦和艰辛的源头,知道了天人的来历,知道了他们的厉害之处以及弱点,知道了他们背后隐藏的秘密…… 而且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和我一样的人!

遥远的历史和未来在这一刻交织重叠,让我头脑中一片纷乱。我根本就不可能承担拯救宇宙这样的重任,我又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主角,绝不具备这个能力,不仅如此,连拯救自己都不可能。我的族裔中那些顶尖的学者们已经掌握了宇宙中所有的知识,却用如此笨的办法来阻止宇宙毁灭,真是匪夷所思,也难怪他们的计划至今都没有成功的迹象。

不过,如果注定阻止不了宇宙崩溃,能亲眼见证宇宙的毁灭过程,那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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