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显示上没有联系人的提示，但是号码却是印在心里的，是老妈的电话。
何玉接了起来。
“喂，妈？”
“诶！你卡里有钱没有？”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何玉的心里莫名的一突突，皱了皱眉，捂着电话悄悄的出了门，走到了外面黑漆漆的走廊上。
走廊上的灯三天前就坏了，却一直没有人来修，夜色将整栋宿舍楼都笼罩在里面，一排几个宿舍里，有些透着光，有些没有。
安静的夜晚，只有她一个人在外面晃荡，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也愈加清晰。
“诶呀，你就说有没有！有没有五千？”
话筒里老妈的声音透着焦急，何玉抿了抿嘴唇，“你要钱去干什么？”
“是这样，你三舅的保险该交钱了，人家都打电话来催了，你要有钱就先帮妈给人家转过去，我现在给你念卡号啊，听好了……”
“妈！”
“干啥啊，还没给你念卡号呢！”
“我没钱。”
话筒里陷入了沉默，何玉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攥紧。
对方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然后才有声音传来：“嗨，你别跟妈开玩笑。”
何玉呡着嘴唇，“我真没钱。”
“你不是写小说么！怎么会没钱！”
那时丝毫不假思索的一句话，尖锐的让她暂时把话筒拿远了点，然后便是一段沉默。
“上一本书是买断，已经没有钱了，新书……还没有稿费。”
何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嗓音有些晦涩，像是在沙漠里干渴了两天没有得到一滴水的声音。
对方显然也吓了一跳，“那你之前不也有钱么！这么快就花光了？你都干了啥！”，只是惊吓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同。
何玉没有说话。
自家亲妈，连自己什么时候交学费，交多少学费都不知道。
“我看，你就是不想出钱！”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显然变得有些恶劣了，何玉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对方却已经挂了线。
“嘟嘟嘟……”
……
收好手机，开门，坐在电脑前，脑子里却乱成了一团。
原来的思路都被打乱了。
好不容易从写好的细纲上找回了一丝灵感，电脑屏幕上的字数开始跳动。
跳到1405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照例躲到走廊，话筒里的声音明显温和了许多。
“乖宝贝，你给妈妈把钱打过去，我明天就还你好不好？”
何玉稍微犹豫了一下，摇头，“不好。”
每次说还，从来都没有还过，催一下，就发飙，这个套路，这么多年了，何玉已经摸透了。
对方果然恼羞成怒。
“都这么晚了！你难道让你老妈大半夜的跑去银行存钱么！”
原来是因为这样么，不想跑腿啊……
何玉不理解，“你可以明天再去啊。这么晚人家也不上班，你明天去不是一样……”
“明天就忘了！一定要今天去！”
何玉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把话筒重新贴近耳朵，才发现对方竟然又挂了。
“嘟嘟嘟……”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黑暗像是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何玉在阴影中呆立了一会儿，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一定要今天去。
多负责啊，多先天下之忧而忧啊。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老妈似乎把存在感和满足感都寄托于帮别人做事，尤其是亲戚，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她都自动自觉的主动去帮忙。
跑前跑后，殷勤异常，效率飞快。
唯独碰上自己的事情，她就总会忘，或者明明记得，却总是拖拖拖，拖到最后的期限，自己跑去跟她闹，然后被她吼回来。
帮表弟交的补习班费用总是跑的最勤，自己的学费却忘了教，误了期限，老师特意叫自己去办公室提醒；
帮表哥开家长会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给这个老师准备购物卡，给那个老师准备营养品，自己的家长会却忘了日期，全班的位置都是满的，唯独自己的是空的；
帮表姐找工作的时候忙前忙后，礼金几千几万的往外送，自己上了大学之后却再也没有收到一笔生活费，打电话来还都是要钱的，让帮她给姥姥、表姐、表哥充个话费。
充完了就忘，权当没有这回事。
是亲妈么？
何玉扫了一眼短信里的账号，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码字，断断续续的思路接的很困难，老半天才凑到了1794个字。
电话又响了。
“你怎么还没转！快去啊！你这妮子是不是不想认你这老妈了！”
“是。”
何玉直接把电话挂了。
对着屏幕愣了一会，她起身，出门。
身后有宿友的声音传来：“怎么又出去啊？去干吗啊？”
“去存个钱。”
……
自助存款机在食堂二楼，何玉操作完毕，看着自己账户里仅剩的500多点，轻轻地叹了口气。
翻出那个号码，点开短信，发送——“已经转了。”
一来一回，何玉回到宿舍的时候时间已经转到了11：45，思路依旧断断续续，只能硬着头皮上。
火急火燎的发送出去，后台开始日常崩溃的转圈圈，等到终于提示发送成功的时候，时间已经跳到了12：02.
宿友们已经洗漱完毕爬上床了，何玉轻轻叹了口气，第二更肯定是来不及了，那就明天再写吧。
今天也累了。
关灯，洗漱，晾衣服，上床，难得这么早睡觉，何玉却失眠了。
……
第二天一大早就是实验课，地点依旧是解剖教研室，顶着浓郁的福尔马林和淡淡腐烂的味道操刀子，一点点解析人体的脉络。
十点半，被辣眼睛的福尔马林熏的实在是难受，涕泗横流的何玉跑去厕所洗了脸，顺便换了一双手套。
“嗡嗡嗡”
她顺手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有来自编辑的消息，连忙点开。
第一条是：“安心码字”
第二条是：“新书期断更，两周内没有推荐。”
何玉重新戴好手套拿起手术刀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网络上那句话：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写作业。
她现在不想写作业，倒是有点想被福尔马林再熏一熏。
至少这样子，大家都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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