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光，本是月中满月之时，无奈近日阴雨连绵，到了夜间，还是有厚重的乌云堆于空中，不时还有雷声滚动。
寂静漆黑的夜幕下，一个身披黑色大裘的男人，于山脚的一处原野孓然而立。在他头顶远处的山顶，不时有金光闪现，在夜里如烟花般绚丽，那便是被蔚为奇观的赤焰山，没日没夜不时有火焰喷发，在黑夜里的喷射景象更为惊艳。
她会来吗？
——在他同她说了这是他生命尽头的愿望，只盼与她见最后一面。
……
数日前，清川二人从万香楼归来，表明已经见到了相悦，并将玉玦奉还给了司空枫。
“城主，相悦姑娘曾说，既是故人，为何不亲自前去相见。可能她是希望与城主当面叙叙旧呢。”云落同他说道。
司空枫笑笑，讳莫如深。
当她将玉玦让他们还给他，他还持有一丝希望，至少消息带到了。
……
月光在厚厚的云层里悄悄潜行，偶见露脸，从正空渐渐下滑到西方天际。原野里，依然只有风声和远处赤焰山的火光。
“城主，天色已明。”
本在远处守望的九猎，此时再也忍不住悄然靠近。
“嗯，知道。”司空枫望了望寂然的四周，依旧悄无声息，没有人前来的迹象，叹了口气，“回吧。”
他的话刚一落音，九猎便向半空中轻扬手臂，瞬间有人从暗处迅速抬出了一顶软轿，抬轿的那四个锦衣侍卫步履矫健，脚下有风，稳稳地将软轿停在司空枫面前。
司空枫迟疑着，再环顾了下四野，内心暗忖，相悦啊相悦，此生你终究是不想再与我相见了么？
汤城如此之小，又如此之大。大到他们在同一座城，竟十年未曾再谋面；大到在一座名义上属于他的城中，他想见一眼喜欢的人都如此之难……
思绪越是繁杂，心中越沉。他咬咬牙，终于利落地掀开轿帘坐了进去。四名护卫，飞速地抬着软轿，在天光大现之前，离开了原野。
……
司空枫走远之后，原野旁的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从一丛枝叶茂密的竹子后面，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俏丽的尖下巴，眼瞳如暗夜的星辰，漆黑又盈亮。
早在子时前两个小时，她已经藏身于这丛竹子后，大半个晚上，他的出现、等候、叹息和失落离去，都被她尽收在眼底。
他是病了吗？看上去脸上并无病容。为何又说生命将尽？
十年了，他的面容与身材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线条更加硬朗与刚毅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沉着与刚强，不笑的时候，眼神税利似剑。
这个享誉天下的汤城城主，没有那么好当吧，他一定是付出了许多精力。像今晚这般，浪费了他大半个晚上的时间，是不是要痛心疾首呢。
还有那些个像鬼魅一般的亲信、侍丛……他的精明与冷静，较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见她的时候，那些标配，也丝毫无缺。
……
软轿在汤城的街巷轻车熟路，往汤城王府方向前进。听从司空枫的嘱咐，不便惊扰太多人耳目，他们从悄然从侧门进去。
一落轿，只听九猎与两侧的护卫齐声唤道，“夫人！”
轿内的司空枫面色微变，又迅速回复，缓缓走下轿来。
“枫哥。”沈骊站在轿前，身后两个丫环陪同。看到司空枫，她娇媚地唤了一声。身为汤城前城主、著名的小南王沈靖的独生女儿沈骊，如今三十出头，生过一双儿女的她，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依然保养得宜。
……
“嗯。你今天怎地起这么早？”司空枫淡淡的。
“看你一夜未回，甚是担心，又在司务府忙了一宿政务？”沈骊柔声问道。
“让夫人担心了。”司空枫说，“一宿未睡，我这会有点乏了，先去歇会了？”
“嗯……”沈骊有点意外，“你好好歇息，午餐我吩咐了厨房，好生准备益气补元的汤膳，都是你喜欢的……”
“辛苦夫人。”司空枫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压在他的城主夫人沈骊的肩头，打断了她的话，转身前往备用的卧房休息。
沈骊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司空枫远处的背影，相较平常的雷厉风行，今天明显有此迟缓，她回过头来，看向一旁的九猎，前一刻温柔的神情，立刻变得冷漠无比，
“城主，好像劳累得有些过头了？”
“回夫人，是有点。属下照顾城主不周，还望夫人恕罪。”九猎在她锐利的注视下，微微低头，态头却是不卑不亢的。
沈骊冷哼一声，“知道便好。希望不要有下次了。”
说完，她便在两个丫环的簇拥下，施施然离去。
……
缓步走到床边，司空枫头一挨着黄杨木枕，立刻沉沉睡去。
「 “唷，汤城还有这样的刺美人儿？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的声音，带着轻佻与调戏。
“明明你这人看起来那么讨厌，为什么我还是走近了你？”年轻的女孩娇嗔道。
“我就知道你的选择，人之常情不是吗？我没有权又没有财，只是一个一无所长的底层人氏，凭什么和人争？我一直想，就算我们早就相识，在你认识沈骊之前，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女子声音凄然，哽咽出声。
“司空枫？什么玩意？不就是走了狗屎运，被城主的宝贝女儿看上了吗？乞丐披上了黄袍还真以为自己是真龙了……”」几个面目模糊的男子恨恨的语气。
……
有人撒娇，有人哭泣，有人怨恨……画面一幅紧接一幅，声音一个接一个，热闹不已。
赤焰山顶的火花，朝天倏得喷射出数丈高，火光映得天空一片赤红。
山脚下，美丽的年轻女子焦急地来回踱着步，“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忽然山风大作，远处传来众多快马的疾蹄声。
怎么会有这么大动静？女孩惊诧，顿感不安，看清来者，立刻面露惊惶，转头往前方奋力逃跑。
但她没能跑出多远，很快便被后方骑马而来的蒙面黑衣人追上，他们手起刀落，瞬间将她身上的衣服划开，成了碎片的衣服四分五裂的散落在暗夜的风里。
几个黑衣人翻身下马，抓住了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的她……黑夜里，年轻女孩撒心裂肺的哭声与尖叫声，响彻汤城的夜空……
……
“悦儿！悦儿！不！不——”身子一阵痉挛，司空枫叫着，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发现背后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
十年一梦。
不知当年的真实如梦，还是如今的梦是真实。
十年前，当司空枫如约赶到他与相悦约定的暗河通道入口时，发现她已经不在，地上散落着她衣服的碎片。
……
心口巨疼不已，每次梦回当年的场景，他就如同在战场上经历了浴血奋战，疲倦至极，并伴随着阵阵心口疼痛。
十年的反复，也落下了这个老毛病。
他疲惫起身，走到屋中的桌子旁，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去，忽然感觉雕花窗外暗影一闪，他身子一凛，举起手中的茶杯迅速朝窗外击处，只听砰的清脆一声，小茶杯碰到了某种锐器，被震碎落地，窗外一阵衣袂翻飞，有人翻墙跃走。
司空枫颓然坐于桌旁，也不再去追，面色无波澜，眼神锐利如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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