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说我叫伯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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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雾罩的半山腰,紫气缭绕着一座完全悬空的高台,高台上立着各色纸旛,远处按八卦阵位立了几千甲兵。中央的供桌上摆着斗大的白馒头,烧果五六十斤一个,衬饭无数,各色新鲜果品,那全装甲胄的白发老者拈香金鼎,酌酒献花,绕台三匝。拜毕,他左手执杏黄旗,右手执玄色打神鞭站定,声如洪钟般:“姜尚奉元始天尊之命敕封诸神,清福神柏鉴可将‘封神榜’张挂台下。诸神俱当循序而进,不得搀越取咎。”

骤然而起的阴风将朗朗乾坤都给遮挡住了,风过之处,皆是面目惨淡的冤魂忽隐忽现。听到姜尚喊自己名字,才浑浑噩噩往封神台上走。洪钟般的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响着:“黄天化,三山正神丙灵公;黄飞虎,东岳泰山大齐仁圣大帝,总管天地人间吉凶祸福;崇黑虎,南岳衡山司天昭圣大帝……”在一片愁云惨雾、血肉模糊的冤魂当中,有个白得耀眼的身影在不停地飘来飘去,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有个身材矮小的人还被他撞到了,都是来等封神混饭吃的,早没了当初战场上的你死我活,那人立即拱手道:“道兄怎样称呼?”白影子停止了飘荡,若有所思:“听说我叫伯邑考。”声音像泉水般叮咚叮咚,倒不似台上诸神谢恩时候的虚弱。那矮小的人赶紧下拜:“原来是武王的长兄,失敬失敬。”白影子挥挥手,继续飘着。

好容易台上喊他:“伯邑考,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白影子刚要上去,远处就飘来哇啦哇啦的争吵:“你有本事你去啊,在这里逞什么英雄呢。”“本神又不当值,才不屑跟你们争功。”“接连败给妖魔,竟还有脸面来这里说话”,喧哗声越来越大,还有摔打碰撞的巨大声响。白影子闻声气得直跳:“吵成这样还当神仙,天庭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紫雾瞬息消散,只见他气呼呼坐在白色的帐幔里,四周是空荡荡的偌大宫殿,哪里还有什么姜尚封神。

黑脸魁梧的神将快步走到帐外:“神尊不要理他们,咱们继续玩《封神榜》吧。”紫微星宫之外的事,不管也罢。白影子却摆手:“没劲,人间为什么给我安个伯邑考的名字,好难听。”原来他就是真正的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却无名无姓,居住在三十六重大罗天上的紫微星宫。大帝领万星,执掌天地经纬日月山川和风雨雷电,又管控三界六道的帝王君主,因此被称为万象宗师。本来天庭位于三十三重天,如非那群神仙吵得太过聒噪,无论如何不能上达这位闭关养伤的老神耳中。

此事与炎帝神农的帝王琴有关,它镇守人间太平数百年,天庭自然轻松得多。随着最后一任炎帝姜榆罔过世后帝王琴失踪,蛰伏的精怪妖魔逐渐没了制衡,竟敢肆意祸乱人间。天庭自是派天将下凡伏魔,却接连败阵。神将不屑道:“这任天尊真是了得,上来就排挤了那么多神仙,如今却连可用之人都没有。”紫微大帝声音略略提高:“北斗星君。”神将立刻躬身:“属下失言。”帐中人扶额:“你是星宫主管,什么是谨言慎行不用我再说吧。”北斗星君满面惶恐,连连告罪。紫微大帝又说:“把九龙战车召来。”这是要率众出征了,北斗星君忍不住担心:“您有伤在身……”帐子里那位似乎剜了他一眼,北斗星君硬着头皮继续:“主上,把北极四圣召回……”目光更加冰冷了,星君暗暗叹气,就是因为天下不太平,星宫最强的战将才一直在三界六道和冥界来回巡逻,他垂头出去传令。

北斗星君披挂完毕,击鼓传令召集星宫精锐。点齐兵马后,紫微星君也携属官、童子前来接手星宫事务。紫微星君便是凡间所说的帝星,替神尊掌管人间帝王事和公文事宜,是仅次于北斗星君的位置。作为星宫里为数不多的文职神仙,帝星生得面目可亲,奈何身形肥胖,加上常年着贵气十足的紫衣,出外总被人认作财神爷。北斗星君交接完毕,紫微星君便羡慕道:“可惜我法力太弱,不能跟你们并肩作战。”紫微星宫上下,但凡有点志气的无不以跟随主上参战为荣,北斗星君安慰他道:“天地尚有残缺,你又何必为了此事耿耿于怀。”紫微星君很想说作为帝星却没什么战斗力是耻辱,可他也有着帝王的内敛稳重,只是笑了一下,不再多言。

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北斗星君见之驾云追上,随后九条苍龙拖着银色的巨大战车蓦然腾空,其后是浩浩荡荡一行铁甲将士,前往人间降妖伏魔不提。却说紫微星君奉命留守,他处理完公务又巡视了星宫的关防把守,确认无事后便独自在中庭的梅花树下小酌,洁白的梅花随着微风飘进酒杯,煞是有趣。他忍不住拿出腰中陶埙吹奏,呜呜咽咽的古乐甚是好听。大罗天上没有四季之分,各洞府皆是按照自己心意随便过。神尊懒得理这些俗事,紫微星君便一并揽了过来,依照人间四季设置了紫微星宫的景色,不仅有花草树木,连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一样不少。只不过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四季在这里轮回一次,人间便是三百六十年而已

想着酒再不喝就要冷掉,紫微星君这才放下陶埙。几杯下肚,他察觉那道熟悉的白影子一闪而过,手里似乎还拎着两盆并不常见的花草。紫微星君惊得几乎连酒杯都扔了:“神尊,您……回来了?”影子虽不见了,但声音很清晰:“太弱了,浪费我功夫……”紫微星君还没从震撼中醒过神来,有只手将埙递过来:“你的埙……”是北斗星君,他笑道:“我再晚来一步,你这宝贝疙瘩可就摔碎了。”紫微星君接过埙,还是一脸懵然:“不是说要十天半个月呢?”北斗星君摊手:“我倒是想呢,主上担心百姓遭殃,自己解决了。”紫微星君瞠目结舌:就这还是受伤之后的速度呢,自家主上到底是多大的神力?北斗星君说:“这次出征,起码能保人间三百年安宁。”显然对战果相当满意。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皱眉道:“希望三百年后人间能有镇抚妖魔的力量,不然神尊又得劳心劳力,这对养伤是大忌。”

半空中又起雾了,影影绰绰中看到还是《封神榜》的阵势,北斗星君忙吆喝:“兄弟们,看戏啦。”天兵们闻风而来,各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或蹲或坐地看戏。唯独紫微星君拿着本《封神》的传奇故事哭笑不得:神尊用五雷法把轩辕坟三妖打得遍地找牙,西岐大军早被灭了,这兴纣灭周都出来了还是《封神榜》吗?

海晏河清,天庭自然要开宴席庆祝,虽然与紫微星宫素日不对付,到底派人下了请帖。给紫微大帝留的位置竟然仅在天帝之下,且只差了半个肩膀。各方老少男女神仙顿时沸腾了,天尊三千年一任,禅让贤者而交替之,而这位神尊却生来就守护天地,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岁。平日里深居星宫不出,如今见一面也是极好的。翘首半晌,进来了个着紫衣的胖子,进门就笑眯眯地拜四方:“来迟了,来迟了,对不住啦。”诸神立刻就要给他行礼,唯独天帝端坐宝座之上:“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也让你来充数啊。”

来者正是紫微星君,论身份地位并不算敷衍,只见星君笑容不减:“下官替主上问候您,他老人家近来在推演后天八卦,正到那要紧关头,您的盛情只能心领了。”天帝脸上看不出表情:“都下界斩魔了,后天八卦也未必要紧吧。”紫微星君不卑不亢:“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此乃大道执行者之职也。”冲天尊道声恕罪,直接伸手把他边上的座位拖到下首,一本正经回答:“天尊勿怪,这是主上的吩咐。”自己坐到了更右侧以示不僭越。

席间轻歌曼舞,紫微星君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和周围的神仙闲叙几句,就连来敬酒的小仙叫什么名字他都能张口即来,又不自傲拿大,很得在座者好感。有仙娥敬酒时想往他身上蹭,紫微星君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天尊给主上数次塞美人没成功,又不敢在北斗星君这群武将身上打主意,自己还是谨慎为上。饶是如此,他在回星宫路上,不是遇到迷路的神女就是撞上喝醉的仙娥,各个娇艳异常媚态十足,但凡有点怜香惜玉的都会动了恻隐之心吧,偏偏紫微星君这样吩咐童子:“只管走路,不让过的就碾下去。”那些被拒的仙女往往痛骂他铁石心肠,却在车轮即将碾过之前就地滚开,从无差错。紫微星君听着一路骂声,心情却好得不得了:“多少年了还是这些招,主上不烦我都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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