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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子，你是从哪来的？”野地上点着篝火，百夫长就着夜色给自己灌上两口劣质的黄酒。
“吉原天都。”和周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少年低声说。
其他士兵们不约而同的讥笑起来，就像他说了什么荒唐的事。百夫长也爽朗的笑了几声然后指出他的问题所在：“吉原是没有男人的。”
确实，他也只是流浪到吉原，并不属于或者来自吉原，只是不来自吉原的话他又能来自哪里？
“你的名字呢？”百夫长望着眼前连绵的群山，漫不经心地问。百夫长只是最小的武官，但现在他确是这里最大的长官。几天前他们所在的大部队被偷袭，他们一小支人走散了，现在被困在山里。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百夫长才会百般无赖的去了解每一个不起眼的士兵。
“夏雨音。”少年低着头，往篝火中添了块柴。
“父亲是做什么的？”
“渔夫。”他轻声回答。
从他离开吉原之后已经过去两年了，他一直躲在西蛮的山中打磨自己。渐渐的他把自己完全打磨成一个中原人。毕竟月伸鬼这个西蛮姓氏并不会被平等待遇，所以他要隐藏住。
百夫长没有再问，少年看起来不太乐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过去，也对别人的过去不感兴趣，问下去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他结束了对话走到树下躺在石头上。
少年也转身走向自己哨兵的位置。别的士兵看到他的背影，伤痕累累却又坚硬无比。
那天晚上他们就被敌人发现了。虽然夏雨音及时发现了所以没至于被全灭，但对方足有一千人，他们被包围了。
《孙子兵法》有讲“十则围之”的道理，意为有敌人十倍的兵力就用包围的方法消灭敌人。
“听着，我们集中力量从最薄弱的地方冲出一个口子，冲出去了就把武器扔了死命的跑。我冲第一个，你们跟紧我。”百夫长对着士兵说，“我们这么多人，能有一个活下去都是好的，只要有一个人都可以改变帝国未定的未来。”
包围圈渐渐缩小，弱者退无可退。
一直都躲在别人身后的影子突然冲了出去。
“喂夏雨音你个混小子！”百夫长大吼，夏雨音冲错了方向，那是敌人主将所在的方向，兵力最重的地方。但他突然愣住了……一阵风在他脸上擦过，尖锐到几乎擦出伤口，那是夏雨音奔跑带出的气流！
对方的士兵还没有来得及挥出一剑就被斩首，人海也丝毫无法影响夏雨音的奔跑速度，他总是可以从每个缝隙切入然后破开一片的人，没有人可以锁定他的位置，更没有人可以看到他挥刀的诡异动作，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绝世的利刃，斩断路上的一切。
离开吉原后的两年他只学会了一刀，但是有这一刀就足够了。
借着不可思议的高速，他在突兀的时间点出现在主将面前，近到几乎呼吸着同一口空气！
主将的瞳孔猛然放大，然后就被巨大的冲劲弹开，被弹开的瞬间夏雨音抽出了主将腰间的长刀，同时把自己原来的那把刀直接带进主将心脏里，巨大的力道应该已经让心脏整个破坏了。
他的身后是一片坦途，脚下踏过的是堆积满尸体的道路。一路都在杀人，他的身上却没有沾血，他也不希望沾上血。
他深陷敌军之中，却用一个人镇压了一千个人。那是绝对强大的威严，即使拥有清秀的面孔和澄澈的眼神也无法掩盖。
主将抽搐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渐渐冰冷。他挥舞主将的长刀，随手砍断了身边的令旗。
旗既断，战已败。
就算对方只有一个人，那一千个人还是放下了武器。谁都不知道战斗下去还要死多少人，那之中会不会有自己。
百夫长仰望现在断旗旁的少年，他的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和感情绝缘。
一周后，王都之内。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将军问道。
“夏雨音。”站在将军面前的少年轻声问道。
“是从哪里来的？”将军问。
“吉原天都。”
“不对。”将军皱了下眉头，注视着即使得到了否定答案也没有任何波动的少年，“你是从王都来的。”
少年明白将军的意思了：“我是从王都来的。”
“想要成为将军吗？”
“是的。”依旧是风平浪静的回答。
“很好，你会成为下一任的将军。”将军顿了下，转身面向军帐内挂着的军事地图，“只要你能拥有一个足够大的成就。”
少年看了眼地图，邻国的帝都被做上了显眼的标记。不用任何人说，那也是他的目标。
“封夏雨音为将军，赐号天丛云。”
夏雨音轻轻地舒了口气，虽然今天的局面是他把邻国国君钉死在王座上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猜想到了的。经历了差不多两年，他沿着直线贯穿了邻国的帝都。今年已经是他离开吉原的第四年了。这一年的夏雨音，十六岁。
天丛云真的是很合适他的称号，那传说中最强的剑和他一样可以贯穿一切。
然后，他就理所应当回到吉原，带着心香出来。那日的早朝，似乎有人见到不苟言笑的天丛云将军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自从姐姐去世之后，我接替姐姐成为太夫，住进了天阁里。本来在新一任太夫继任后会把上一任太夫的东西都清理了，但是站在天阁里连佣人都没有就更别说清理了。不过这样才好，每一个角落都有姐姐的气息，这样才像是回到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
天阁是吉原最高的建筑而太夫的房间又是在天阁的最高层。房间自带一个庭院，就和寻常人家的后院一样。吉原的土地无法让作物生长，但是这个庭院原是给太夫练习修剪花草的，自然用的是最好的黑土，靠着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耕作也许还可以活下去。
房间还有三个窗口，只是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都只有吉原落着雨的，灰蒙蒙的天空。
虽然很美，但是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牢笼把人锁在天阁之上，从此与人间断绝。说到底，太夫也只是贵了点的玩具，只是不依靠别人就无法存活的妖花。但总算还是可以不被人廉价的消费掉就抛弃了。
到了天阁之后才明白太夫为什么要十八个人服侍，并不是打理日常需要那么多人，而是为了不让太夫孤单发疯。
而我只能过日日漫无目的的、单纯只为了生存下去多看一天的雨落的人生。我最终会放弃的……如果没有一丝的希望的话。
还剩下三年，我与名为月伸鬼雨音的少年的约定。在那之前，我便在这片天空之下苟活下去吧。
接着，两年之后——
不用下面的人来通知我我我也可以感受到，围守在城边的敌军撤离了但是四周没有任何的军队靠近。然后消息传来，夏雨音将军正在向着邻国帝都快速推进，敌军已经无力再占据吉原这个没有任何生产力的城市了，所以果断放弃了吉原。
自此，吉原衰败的历史结束了。
与姐姐的道路又重合了，在我成为心香太夫后。但是现在又有了不同，我从来都没有如此相信一件事——相信月伸鬼雨音可以带我离开吉原。相信着这个吉原拥有希望的是姐姐，然而借着姐姐给的那点希望，抓住了他的手。在吉原中几乎绝望的我也开始相信明天的到来。
那一日的镜子里有一张笑颜。镜中的人转生面对窗外的天空，轻声祈祷着胜利。
之后，大捷的消息每周都会传来，无论再强大的军队都会被他斩下首领的头颅然后切断军旗，所有任都会丧尸斗志，任何计谋都会被轻易识破。像是神在庇护一样雨音一样。
很快的，最后的一年过去了。我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而他也成为了将军。尽管经历过苦难，还是到达了最好的结局。
我这样天真的认为。
有人疾走穿过重新繁华起来的吉原街头，我看出了他的目的地是天阁。
“在下是从王府来的，王爷希望可以迎娶太夫。虽然有些仓促，王爷已经到达吉原，即刻可以成婚。”
他是什么意思，王爷……王爷是谁？我自觉的放弃了去理解那浅显易懂的话语。
“月……夏雨音将军在哪里？”
“小的不是很了解，大概正在皇城与皇帝共商国事吧。”
“他没有提起过要回吉原？”
“回？太夫您在说笑吗？将军是皇帝的亲信，自小在皇都长大，怎么可能来过吉原呢？您是把将军和朋友搞混了吧？”
搞混了？啊啊、是我搞混了……你是说我认识的月伸鬼雨音和站在的夏雨音将军是两个人、是这样吧？
窗外依旧是吉原沉寂着落下的雨，很让人烦闷的没有一丝变音。
他所说的是真的吗？雨音舍弃了和吉原有关的曾经？可他当年是如何说的，我试图从这几年每日的重复之后挖出久远前的记忆。
「然后、在吉原中死了一个将军，又会从吉原走出一个更强的将军。」
「夏雨音将军自小都是在皇都长大的。」
被背叛了啊，无论是我还是吉原。雨音早就和他一开始的道路有偏差了。其实我也是，从一开始与姐姐选择不同的道路最后还是成为了太夫对明天和雨音拥有期待。
我们这样的偏差，是在渐行渐远吗？
可是，错的真的是在吉原中渴望得到幸福的我吗？
每个人生来都是渴望得到幸福的吧，都想在永无止境的轮回的命运中得到解放。但在吉原无限连续的悲剧中，所有人都在成长中放弃了得到幸福的希望。
“你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待我更衣后就去面见王爷。”我叹了口气，他行了礼后就离开了天阁。多少年前那个太夫出嫁给将军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似乎是在苦涩的笑着，最终还是偏离了幸福的无奈的笑。
每个人都希望着幸福，所以我没有错。
从梳妆台蒙尘的抽屉里摸索出太夫一代代传承的步摇。
所以错的是吉原，那么吉原错在哪里呢？
步摇尖锐的下端深深地刺入心脏里抽出的时候带出了一行飞溅的血线……真实难看，难怪雨音不愿身体沾上血。
带着对吉原的那份仇恨，我该去死了。
为什么要让我和他相遇，为什么要让他给我希望？为什么不给我和他人一样放弃追逐幸福的心，在视野无边的黑暗里，我大声地质问窗外代表了吉原的灰暗天空——
为什么、不能让我忘记他……
在蜀道因为山体滑落而断行的时候，我便意识到吉原可能会出事了。我被迫更改道路增加自己的行程，但还是没有赶上。消息很快传来，心香太夫在天阁上自杀。说是这样，但我很清楚这不是自杀，是我的错。我错过了自己的约定。
作为将军的我居然哭了，这是多少面前名为月伸鬼雨音的小鬼第一次挥刀杀人的时候都没有露出的丑态。
指引我走出吉原的光消失了，所以无论我再年轻有为都失去了意义。
回想起四年前的雨夜，我走进天阁见到了醉酒的将军，他在酒里下了毒，那是毒发时不会吐血的药，太夫已经死了因为没吐血所以看起来很安详。将军也离死不远了，根本不用我动手。因为将军本就选择了自杀所以日后查处这案子的时候才不会查到我身上来。
“将军并不是英雄，这不是因为你够不够强的问题，而是要拯救苍生必须舍弃作为自己的一切，否则总会有弱点。而有时候我们就是无法放弃自己原本作为一个人的人生所以无法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将军说的话就像诅咒一样，原本我还认为这是将军的狡辩，可现在我才发现他说的没错。
无法舍弃过去而又要成为无敌于天下的将军的我是在是太幼稚了。
所以现在我才会后悔。月伸鬼雨音在夏雨音的里面哭泣着。
“皇帝，请听臣一言。天丛云将军虽贵为将军但仍为一孩提而已，若有哪日邻国意图东山再起，必会想到利用将军。将军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前途无量万万诛杀不得。依臣之见，只需让将军无欲无求即可。臣所知，将军曾在吉原生活过，与一人结交颇深，此人现为吉原太夫。故只需一王亲迎娶太夫即可断将军之念想。”
“……准奏。”
但是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绝尘的良马越过中原的土地，飞奔向人人闭之不及的西蛮。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是既定的，只是很少有人拥有去改变的方法。
我的名为月伸鬼雨音，父母是月伸鬼族的族人。相传在月伸鬼山上居住着梦貘，靠吸食噩梦为生，但即使没有噩梦它也可以沉睡很长时间，我现在只希望它别死了就好。
最后我居然要依靠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了。
只要梦貘吸食了我的噩梦，然后我再杀了它我的噩梦就会化为现实。
我每天都在做着同一个噩梦，我同心香从来都不认识，成为了太夫的心香出嫁后离开了吉原，自此永远生活在我所触及不到的地方。
不过即使是噩梦，也是比现实幸福多了的梦，这样的梦无论对我还是心香都是最好的吧。
然后，噩梦的开始淹没我的一刻，在见不到光的世界里，我听见自己不带任何温度的笑。
“不要毛手毛脚的动作快一点！今天是心香太夫出嫁的日子，表现得好一点说不定会被选中当太夫啊小姑娘们好好加油！”老婆婆使劲大喊，隔间的门都在微微颤动。
女孩们都整齐穿戴着白衣，分开的衣服下摆几乎垂到地面，白色的油纸伞收在一边，每个女孩都面容皎好，青涩的脸上带着些许忧愁。这份忧愁是来自她们没有出路的未来的、永远的劫难。
“姐、姐姐，我这样可以吗？”一个女孩戴上连衣帽轻声地问。
旁边的女孩向那看了一眼，轻抚着那个女孩的头说：“嗯，今晚的尾铃很美哦，一定可以打动太夫的。”
“谢谢。”尾铃低下头。
吉原的另一头，木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澈的声响。少年拼了命的向前奔跑，怀里揣着只来得及咬上一口的馒头。可是身后的大人还是抓住了他，把他扔了出去，撞在小巷的墙上，馒头摔在了地上。
那两个大人也跟进了小巷，少年猛的扑出去，同时抽出了腰间藏着的匕首。
突然，一只手捉住他，反手夺过匕首比他扔了回去，紧接着快速重击两个大人的脖根让他们失去意识。
“记住，不需要无谓的杀人。”少年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只看出了他的强大。
“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他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少年发现他在微笑着，却不知道为什么。
十八盏明灯逐渐从仿佛天际边缘的道路彼方漂浮而来，那是太夫行进的标志，意味着太夫的到来。临近吉原主道的人都在观看传说中的花魁道中。
一个孩子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摔在太夫前进的道路上。
“大胆。”马上有人把他架起来，然而太夫挥手让他们停下。
“这是被祝福过的团子。”心香太夫从离得最近的尾铃那里拿出一个团子递到少年手中，尾铃看到了少年眼中不属于吉原的光。
“那太夫为什么不祝福自己？”少年说出男人和他提前说好的台词。
太夫被迫和邻国王室和亲，这是休战的条件之一。
“想要祝福天下万民，不付出自己作为代价是不行的。”心香太夫站直了，像是封印了所有的感情一样平静地说，“再见。”
花魁道中还在继续，尾铃的目光却停留在少年身上。小巷里的男人沉默地转身离开。
——在这个噩梦化成的现实里，没有名为月伸鬼雨音的少年。
“喂！”少年突然对着太夫离开的方向大喊，“我叫——夏雨音！你一定要记得我！”心香愣了一下，像是要哭出来，却还是又迈开了步伐。
——有的只有名叫夏雨音的，未来的将军。
吉原大门轰然关上，夜空中的光芒也随之暗淡。少年回头时已经找不到男人了。
——所以你要忘了我，忘了名为“月伸鬼雨音”的、不存在了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