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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自己的名字吗？”她看着拥有过于怀疑他人目光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接过她递出的团子后轻声问道。
“月伸鬼。”少年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回答，“月伸鬼雨音。”他把匕首收回腰间，再用脏兮兮的衣服下摆擦了擦手。这里委实不是适合吃饭的地方，少年站在小巷的深处，外面的灯光照亮了这所城市的夜空。他现在血泊里木鞋上都透着血腥味。他的身边躺着两个至少比他强壮两倍的男人，他的脚边还有只咬了一口的馒头。
“你不害怕？”月伸鬼雨音开始吃团子，看样子已经饿了很久了。应该是没有办法了去偷馒头吃被发现了一直追到小巷里，然后他把追他的人杀死了。
“我已经习惯了。”少女打这油纸伞，伞面上一片空白，这证明她在这所城市里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人。今天所有没有地位的少女都要穿着素衣撑着油纸伞发放团子。
这里是吉原天都对于外人来说是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可以享受的天堂。可其实这里的人只有三种，花魁和未来的花魁，还有管理花魁的人。对于前两类人来说，作为花魁的地位就是在吉原的地位，还未成为花魁的少女，地位自然是最低的。
但是说真的，无论是不是在吉原，花魁都只是供人取乐的工具。
所有人都想活下去，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活下去。而花魁只能靠出卖自己换取生存的权力。即使再荣华，这样的生活也必然是痛苦的，所以吉原是不存在笑颜的城市。
出嫁或是归宿，对于花魁来说都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她们一般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卖到吉原，然后一直接受花魁的训练到十四岁成为花魁。就像是注定的命运一般。唯一的希望就是成为最高级的花魁“太夫。”虽说是花魁，但太夫已经足够高贵，拥有反抗自己命运的权利。虽然爱啊什么的依旧遥远，但至少已经可以自己选择出嫁了。
只是，成为太夫的可能性太小了就是了。
而今天恰好就是这一任的太夫出嫁的日子，太夫让所有女孩子都穿上素衣撑起油纸伞给所有人发放受到过她祝福的团子。
“习惯了……什么？”
“死人。”少女面无表情。她说的也没什么奇怪的，吉原的管理是混乱的，平民与贵族在这里都是同样的地位，所以贵族在吉原被暗杀的事也层出不穷。
“今天太夫出嫁，我还要去分发团子，再见了。”少女说。
“太夫、嫁给谁？”吃完团子的少年突然提起精神。
“是帝国的将军。”远方传来花火升空的爆炸，每个散落的火星都像是萤火虫的影子。少女转过身来：“你认识太夫？”
月伸鬼雨音摇了摇头：“太夫、很温柔。”明明不认识却又一脸笃信的样子，“将军、谁？”
“大概是这个国家最强大的人吧。”少女的语速加快了，花火意味着太夫已经从天阁出发，将要踏过几里长的花魁道中到达吉原大门，这个时候她不在工作的话说不定会被责罚。
少女转身离开时，想到了什么的雨音突然问：“等等、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的眼中似乎终于有了些带感情的阴影，但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感情，“不过你可以和她们一样叫我心香。那是我在吉原的名字，而自己的名字，大概永远也想不起来了吧。”
“谢谢、心香。”这句话他倒是说的很顺口，“团子很好吃。”
少女没有回头的走进花火映照的光芒中。
月伸鬼这个姓氏属于西荒月伸鬼山附近的西蛮。但是随着新帝登基大修宫殿，异士又进言月伸鬼山上的树木可以通神，于是山很快就消失了。靠山吃山的月伸鬼一族最后只能背井离乡。离乡的过程中又被其他西蛮攻击一度被世人认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流着月伸鬼的血的人了。
而少年则是父母在游历中原的过程中诞生的，在父母意外去世后被夏氏的渔户收养，渔户膝下无子所以愿意看作是家里人，还让书生给他取了个中原名字“雨音”。
后来渔户出海时遇到了暴风，他开始独自一人流浪，最后来到了吉原。
在吉原无限循环的悲运里，为了活下去他学会了杀人，用这个方法让自己活下来。他确实不认识这一任的太夫，但上一任的太夫出嫁时，太小了不知道吉原规则的他居然横穿太夫要走的花魁道中，被人架着扔开。
然后太夫停下了脚步，从身边白衣少女的篮子里轻柔的取出一个团子交到他手上。
“真不知道一个少年出现在吉原是不是好事，但是真心地祝福你。”太夫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随时都会消失。
然后太夫真的走了踏着他看着觉得很奇怪却被外界说成可以迷惑众生的八字步，街道边所有窗户都开着，所有身份尊贵到可以居住到吉原主道边上的花魁沉默地凝视那个过于明媚光彩的少女。
太夫，说到底也只是十六岁，希望着“喜欢”的少女。
“心香、很温柔。”雨音脱下木鞋，和匕首一起藏在黑暗里，然后挤进被人围满的吉原主道，眼瞳中闪着少年该有的光。主道的尽头，将军的脸模糊不清。
那一年，月伸鬼雨音与心香初遇，都是八岁。
这本该是雨音命运的开始才对。
白天的吉原一直都是没有什么生气的，艳丽的花似乎也失了色彩。吉原总是在下雨，横穿了吉原的江面经常泛起白雾，如果这是一座普通的江南小城的话大概会有文人沿江漫步偶尔念几句诗吧。
从太夫嫁给将军后已经过去四年了。四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譬如同周边的国家开战了，譬如雨音发现将军再也没出过吉原大门亲临沙场。国家的军队节节败退终于已经到达了吉原，隔着江占据了半个吉原。今夜大概就会发动总攻了吧，而将军已经放弃了抗争躲在天阁里喝酒。他把所有的部下都遣散了，只留着太夫。
也许把吉原大门前的那条大道称为“不孝之道”的文人没有说错，太夫是可以摧毁任何人的妖花。但是唯独雨音不相信现在的局面是太夫的错，所以他只能认为是将军的错了。太夫是温柔的人，即使知道给他团子的和嫁给将军的不是同一个人他仍旧这么认为。而温柔的人总是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全世界责怪。
将军已经做错了，做错事的人称不上最强，所以将军已经不是将军了。
雨珠从屋檐上滑落连成了线，一排的线编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幕。月伸鬼雨音喝了口酒，随手抽出腰间的小刀挥舞几下试试手感。雨滴落在石板路上，杂乱的声音不断流淌。给他取名的文人大概也不曾听过这样张狂的雨音，所以也无法想象月伸鬼雨音现在的心情。
“心香是不会说谎的。”沉默了很久后，他说。
穿着素衣的心香只是在屋檐下站得笔直，仰望远方黑暗中的天阁。
“所以是将军的问题，他已经不是将军了。既然如此，他就可以去死了。”雨音的声音淹没在雨中，如风飘散却又散发出让人觉得不妙的气息。
“然后，在吉原死了一个将军，又会从吉原走出一个更强的将军。”
不时在半空飞转的小刀突然被紧握，在少年面前刮出凌乱的光芒。他说的很明白了，他要去杀死将军离开吉原，然后成为新的将军。说起来他其实是不被束缚的，他随时都可以离开吉原，和她不同。
“心香说将军是最强的，将军就必须是最强的。”
在吉原之中没有花魁会试着去拥抱，因为大家都是孤身一人，即使可以稍微温暖自己一下，也会受到分开之后十倍寒冷的偿还。
但他们都不是花魁，所以不懂这些，所以在下着雨寒冷的吉原中一直作为温暖彼此的存在。
那时的心香宁可相信，月伸鬼雨音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少年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无尽的雨中，他面向天阁迈出了脚步。心香很清楚，从今天之后，吉原就再也没有月伸鬼这个人了。
但他一定还会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因为他说了：
四年之后，夏雨音将军会来接你离开吉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