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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夜风习习。
一袭白衣的顾茗瞻负手立在栏杆边，俯览着灯火通明的杭州城。
这是他的故乡，父亲没有入朝做官之前，他一直居住在这座城里。童年的记忆已经快要模糊了，但在今夜，居然又全部从心底浮现了出来。
他清晰的记得，哪家店的糕点最好吃，哪家店的水果最新鲜，哪里的去处最有意思，哪家的女子最娇柔。
他还记得那一年走之前，门前刚刚种下一株小树，如今回来，怕是已经绿荫遮檐了。
这座城和以前好像没什么两样，依旧繁华，只是，那个总是冬天牵着他的手，带着去城外看雪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总是夏天给他做冰镇酸梅汤的女人，也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明明是回到家乡了，自己却像是个客人。
微不可闻的叹息在风中飘散，顾茗瞻拿起玉萧低首吹奏，萧声幽远婉转，如思如慕，如溪水流淌，月光静洒。
萧声远远的散了出去，洒满杭州城，随着清风，经行在高天，去到了顾茗瞻去不到的地方。
一曲终了，顾茗瞻再次叹息了一声。
突然背后传来破风声，顾茗瞻侧身偏头，一把抓住了飞来的“暗器”。
是一小坛酒。
微微一愣，顾茗瞻转头看去，发现莫云归正倚靠在楼梯口的门上，拿着一小坛酒，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我还以为是见识到我精湛的画技，心中受到打击，不好意思待在房里，没想到是在这里做这种事？”莫云归作出一脸痛惜表情的缓步走到栏杆边，重重叹了口气。
顾茗瞻被他的样子逗得一笑，多少冲淡了些愁绪，拍开封泥，喝了口酒，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让你莫大侠这么痛惜？”
“还问我？”莫云归指了指栏杆下面，“你看看，你看看，多少良家女子被你给毒茶了。”
顾茗瞻侧身看下去，想来是刚刚那一曲箫音缘故，不少人驻足停留在路边，望向上面。其中有不少妙龄女子，此时看到一袭白衣胜雪的顾茗瞻那俊逸的脸庞，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这，”顾茗瞻笑笑，退开了栏杆处，“无心之过，倒是让人见笑了。”
莫云归挑眉一笑，也不在这上面纠缠，道：“桐生他们去看庙会了，你不去吗？”
“这里的庙会我看过很多次了，无非还是那个样子，不去了。有袁叔照顾他，让小孩子去看就好了。”顾茗瞻答道。
“原来是本地人，杭州人可阔气，怪不得。”莫云归啧啧嘴，似是想起他那丰厚的酬金。
顾茗瞻笑笑：“你路导的事也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或许是没想到会有人关心他的去留，莫云归一愣，侧身靠在栏杆边，道：“这个，倒没想过啊。”
或许是觉得这个回答太敷衍了，莫云归挠挠头，思索了片刻，道：“在杭州待一段时间，然后，准备去关中看看，那里还没去过。”
“就没想过要在哪里留下来，长久的待下去吗？”顾茗瞻忽然想到他的那本画册，要画那么多的风景，应该是走过了很多的地方吧。
莫云归耸耸肩，喝了一大口酒，“长久的待在哪里啊？嗯，或许等我走的累了，不想再走了，可能回漠北吧。”他撇撇嘴，一脸的洒脱。
“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真是了不起！”顾茗瞻喝了口酒，抬头望着空中的圆月，想象着那风尘万里的旅途。
莫云归听过很多人称赞他的画技，他给江川的渔夫作画，给路遇的孩子作画，给砍柴的老人作画，给埋头苦读的书生作画，每每被人看到，都对他的画技啧啧称奇。
但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走的路，他走过了寒风夜雨，走过春秋四季，走过了万里风尘，但从来没有人关心，今天忽然听到顾茗瞻的称赞，罕见的，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脸上居然有些微红，还好夜色漆黑，顾茗瞻看不到。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太无聊了吧，小时候在大漠，哪儿也不能去，一直就我和师兄两个人，我会画画，是师兄教的。”莫云归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像是想起了过去。
“最开始，师傅不让我学画画，除了练剑，什么事不能干，然后就一直练剑，一百剑，一千剑，一万剑，千百万剑，练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剑了，然后我就不想练了，结果，师傅见我这个样子，就痛打了我一顿，可我还是不想练，师傅见了，最后把师兄打了一顿，然后才又重新准许我学画画。”
可能是太久没有人和他聊这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迫切，想讲出更多故事，分享出更多东西给愿意听他讲话的人，顾茗瞻神色认真，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个剑客会陪着一个小孩子玩闹，给他不嫌厌倦的讲那么多故事了。
“我性子从小就耐不住，可能也是因为画画这个念想，这么多年枯燥的修习剑术，才能坚持下来吧！后来画画越来越久，也就越没得画，大漠的景色太单调，四面的风景仿佛都是一样，偶尔去接近边塞的地方，望着边关的城墙，和远处起伏的山峦，就特别想去看看。”
“后来，离开了大漠，就四处的去游历，以前没机会，现在要把以前的补回来，见到秀美的风景，就想画下来。最开始的时候，是想着留下自己的痕迹，可天下那么大，风景是看不完的，也画不完，可我已经养成习惯了，想改也改不了了，每到哪里，就想画下点什么。可是走了很多地方，却越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越是空虚，便越是想着要把去过的地方画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师兄和师傅，或许没有人会记得我，那就让我记住这个世界，这些画，就是我存在过的痕迹。”
莫云归的声音很轻，但一句句传入顾茗瞻耳里，却让他觉得分外的沉重，原来，你是那么的孤独啊！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固执，有些事很幼稚。”莫云归讲话时一直看着栏杆外的夜色，这时才转过头来，看着顾茗瞻，隐约间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这些事情，都很难得！”顾茗瞻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莫云归愣了楞，半响，无声的笑了。
“你说我们在这里喝酒算什么样子，走，找个地方，好好喝一顿，不醉不归。”莫云归把手中的酒坛摔在地上。
“走。”顾茗瞻也把酒坛一摔。
“那可要你请客了，这里你是主人，我是客。”
“原来话茬在这儿等着我。”
“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双双响起，混入了风中，经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