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面黄肌瘦,衣着褴褛的小孩靠坐在巷口的墙壁上,看起来像是一对兄妹,哥哥约摸十一二岁的年纪,妹妹才八九岁。
狭窄的小巷子里,妹妹靠在哥哥的怀里睡着了,脏兮兮的小脸儿冻得发紫,即使是在睡梦中,小女孩也微微皱着眉头。
小男孩抿着被冻得干裂发紫的嘴唇,怜惜的看着妹妹,伸着略微有些粗糙的手帮妹妹理了理嘴边的头发,然后帮妹妹紧了紧被子。那是一块脏兮兮的缝了好些补丁的小小的被子,薄的甚至让人不敢相信里面有棉花。
说那是被子,到不如说那是快厚一点的布。
小男孩把盖在妹妹身上的被子紧了紧,盖的更严实些,好不让风吹进去。自己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不时哆嗦一下,眼神迷茫的看着双墙之间那一块狭小的天空。
一阵寒风拂过,或许是太冷,小女孩迷迷糊糊的睡醒了,她抬起冻得发紫的小脸蛋儿,望向小男孩小声道:“哥哥,我好饿啊。”
小男孩低头一笑,从背后的小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布包,从里面取出了半块烧饼,递给了妹妹。小女孩接过烧饼,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的比了比,掰成差不多大小的两半,然后把稍大的那半递给了哥哥。
“哥哥,你也吃。”
小男孩伸出冻得通红的手笑着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烧饼,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在小女孩低头吃烧饼的时候,小男孩却悄悄地掰下一半,又放回了那个装饼的布包里。
看到这里,顾茗瞻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盖天下之治乱,非以一姓之兴衰,而是以万民之忧乐也。此次关中大旱,百姓逐粮而居,这天下像这般流离失所的孩子,还有多少?
顾茗瞻一勒马缰,催马上前。本来就离得不远,哒哒的马蹄声立刻被小男孩听到了。他立刻警觉的抬起头,看了过来。
小男孩怔怔看着这个贵气逼人的俊秀少年,骑着马慢慢走了过来,半是疑惑,半是戒备,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待的顾茗瞻走近了,他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来,把妹妹挡在身后,一脸戒备的看着顾茗瞻。
小女孩躲在哥哥的身后,怯生生的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的打量着顾茗瞻。
顾茗瞻叹了口气,翻身下马,从身上掏出钱袋,取了一贯,蹲下身子放在了小男孩身前那个残破的陶碗里。
见状,小男孩连忙拉着妹妹连连作揖感谢,顾茗瞻摆摆手,苦涩一笑,牵马转身离去,但是走的步履缓慢,几番回首,像是在犹豫什么。
“人力终有穷尽时,你想帮他们,可又能这样帮得了多少呢?”
就在顾茗瞻沉眉思索时,一道感叹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顾茗瞻抬起头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不远处,一辆朱色顶盖的马车停在人流中,六名仆从立马相随。
马车上的窗口处,车帘被掀开一半,一名容姿儒雅的中年男子正看着他。
顾茗瞻一怔,道:“安叔父。”
来人是顾茗瞻父亲的同僚好友,乃太原安氏子弟,官拜司农寺少卿,正四品的朝廷大员,主管天下田赋。
安庆贤对顾茗瞻点点头,示意他上前来。
顾茗瞻牵马走了过去,躬身行礼道:“见过安叔父。”
安庆贤微微一笑,道:“贤侄,适才我见你勒马驻足此处,后来去施舍了那两名乞儿了一些钱财,几番犹豫回首,可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救助他们?”
顾茗瞻一愣,没想到安庆贤竟然从几个表情动作间,便洞彻了他心中所想,当真是眼力过人。
当下点点头,道:“叔父明鉴。”
安庆贤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赏,道:“ 此心可嘉,可是贤侄,当今关中流民四起,这样不过是杯水车薪,你能收留他们二人,但于你留不了所有人啊!”
顾茗瞻眼神一黯,抬起头道:“叔父,小侄明白。可是叔父,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力所能及可以去做,可以去改变它,难道还要逃避吗?”
安庆贤一怔,默默的回味了一下顾茗瞻刚刚所说的这几句话,力所能及之事,难道还要逃避吗?
安庆贤沉吟着,笑了起来,道:“世安生了个好儿子啊!罢了,罢了,我府上还不缺两个小儿的粮食。”安庆贤摆了摆手,一名仆从下马向小巷走了过去。
顾茗瞻知道安庆贤这是要收留那两个孩子,当下欣喜的拱手道:“多谢叔父。”
顾茗瞻也是想收留那两个孩子回家的,可是他如今还未及冠,在决断这些事情上面,还是有诸多不便,如今安庆贤肯出面帮忙,事情就好办了,想他身为司农寺少卿,也不会亏待这两个孩子。
安庆贤摆摆手,道:“无妨,许些小事而已。我今日正要去世安府上,茗瞻,你也上来吧,一道同行。”
顾茗瞻点点头,车夫连忙下车摆好马凳,顾茗瞻将马交给了仆从,登上了马车。
上车后,顾茗瞻才看到,安庆贤穿的是朝服,看起来是刚刚下朝。当下心中一阵疑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要去府上拜访,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马车继续前进,往兴化坊驶去,街边的景象渐渐落在车后。
安庆贤突然开口道:“茗瞻,可知为何我大唐将王都定在长安?”
顾茗瞻闻言,知道是安庆贤在考校他,当下一整衣襟,正襟危坐,道:“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
“长安地处龙首平原,乃关中腹地,有四关之险,八水环绕,固若金汤。以此治天下,凭借八百里秦川,形成了以关中之众以临四方之势,实乃龙兴之地。”
这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老杨家的小子,绝对是排的上号的。未曾想这小子却与世安公家的小子关系极为要好,安庆贤和与顾世安十数年情谊,自然不愿见到这个侄子与杨思茂那小混蛋厮混。
今日无意间见到顾茗瞻在巷口的善举,心下对顾茗瞻颇有好感,觉得此子心性纯良,本性不坏。原本想借着考校来敲打一番,引回正途,未曾想到,这未及弱冠的少年,竟然如此识大势,明虚实。
听着顾茗瞻从容不迫的侃侃而谈,安庆贤微微点头,看着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
“是啊,固若金汤,当年武帝定都于此,便是为了大业。可惜长安固若金汤,不是一个土地肥沃的地方,百万民众,难以供养啊!”安庆贤叹了口气。
事实的确如此,关中的生产力一向薄弱,不比江南等地,苏杭有“苏湖熟,天下足”的美誉,而关中,隔三差五粮食就会欠收,一旦粮食欠收,皇帝便要移驾东都。
说是移驾东都,倒不如说是逃难,以致于落得个“逐粮天子”的名声。殊不知,跟着天子逃难的百姓,一路上不知饿死多少。
之前,也曾有向长安运粮的事情,可惜水运船只过不了三门峡,走陆路,十石粮食运到关中,也就剩三四石了,还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成本太高。后来天下第一商会的安远商号组建了的大运船的船队,专门做往关中运粮的生意,情况才好转许多。
顾茗瞻也知道长安的这些问题,但此时安庆贤提起,他却不知道安庆贤是何用意,也就没有接话。
安庆贤也没有没有再说话,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帘外不时吹进丝丝寒风,露出一角街景,远处的高楼上传来一阵阵渺茫的歌声,马车缓缓的驶向兴化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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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到兴化坊间,顾茗瞻发现的顾府门外停了几辆马车,看其车辕和样式,竟也是官宦家里的马车。
心中不由得的一动,难道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所来吗?转头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安庆贤,只见他对此毫不奇怪,好像在预料之中。顾茗瞻对此更加肯定刚刚的想法。
下了马车,正准备进府门,顾茗瞻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他转身一看,街角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脚步不动声色的落后了安庆贤身后,送安庆贤进了顾府,顾茗瞻连忙转身出府而去。
走到刚刚看见的那条街角,顾茗瞻放慢了脚步,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立在秋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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