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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叶无病与丁三二人，辗转数日，骑马跃然官道之上，沿路烟尘不止，终于快要来到西平关前，但夜路走多了，自然会遇上鬼。
行事诡异之人都可称为鬼祟，而眼前之人虽然并不猥琐，但却十分诡异。
只见官道之上，一个赤膊汉子，跪坐于地，面前摆着一块磨刀石，正认真无比地磨着手中钢刀。
叶无病见状失笑，颇觉有趣，只见他看了眼身后的丁三，忽然笑道：“那汉子，怎么在此磨刀？”
“要杀人，怕刀不快。”那汉子头也不抬地道。
“那为何在路中央磨刀？”叶无病笑道。
“这本不是路。”那汉子再次道。
“你磨刀是为了杀我？”叶无病道。
“的确。”那汉子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叶无病道。
“你知道我是谁？”叶无病见状奇道。
“不知道。只是确定你不是乳臭未干。”那汉子将刀举起，放在眼前端详一番后道。
“那我身后之人，你便不杀？”叶无病看了眼脸色一直不爽的丁三一眼，笑着问道。
“不杀。”那汉子将刀再次放在磨刀石上，一边磨，一边道。
叶无病灿烂一笑，开口道：“那我要接你几刀？”
“一刀。”那汉子站起身来，答道。
“那我便接你一刀。”叶无病笑着跳下马匹，将折扇插在腰间，看着那颇有些木讷的汉子一眼后，又道：“你杀人是怕刀不快？”
“我不愿死者感到痛苦。”那汉子面无表情地道。
“某种程度来说，你是一个好人。”叶无病拱了拱手道。
“每个人都有原则，就算是剪径强盗也是如此，否则与禽兽无异。且接我一刀。”那汉子道。
话音稍落，只见刀如匹练，好似斩断黑暗，竖着劈向叶无病。
叶无病面不改色，脚踩九宫，身若翩鸿，犹如蝶舞花间，硬生生从那道匹练中摆脱了出来。
而那刀芒却不依不饶，只见刀身一闪，游凤逐凰一般如影随形。
叶无病见状右手一晃，腰间折扇便在手中陡然展开，只见那折扇倒映月光，在一片银白之中，折扇重重敲击在那汉子持刀的右手腕上。
钢刀应声而落，掉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
“我接不了你一刀。”叶无病看着满脸木然的汉子笑道。
“可你并没有死。”那汉子默默地捡起钢刀，低声道。
“如果我不躲，便一定会死。”叶无病将折扇插回腰间，笑道。
“可惜世上只有幸好，并没有如果。”那汉子转过身去道。
“下次我会接你一刀，一定不闪不躲。”叶无病看着渐渐远去的汉子，忽然高声道。
“草丛里有一个老者，烦劳你带到阳平关去。”那汉子的声音远远从黑暗中传来，依旧是那么木然，依旧是那么平淡，只是再也叫人提不起鬼祟之感。
叶无病看了眼紧抿着嘴唇的丁三一眼，忽然道：“你可是生气了？”
“有点。”丁三不冷不热地道。
叶无病闻言挑眉一笑，悠然道：“不如我请你吃顿酒？”
“也好。”丁三点了点头，腿上用力，夹住马腹，在月光之下，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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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关矗立于西陲与中原之间，乃是天下第一雄关，关内有十数万边军镇守，守将唤作陈涛，官拜河西经略使，乃一方大员。
这日经略府张灯结彩，府上经略相公老母八十生辰，往来白丁鸿儒络绎不绝。
经略府大厅，陈涛一袭红袍，端坐在厅堂之上，看着堂前摩肩接踵，不由志得意满。
也由不得他不得意，都说这边关艰难，比不得天子脚下。
但天高皇帝远，少了那些见面高一级的达官显贵也不必受那些鸟气。
正所谓宁为鸡首不为凤尾，当个土皇帝当然比什么都强。
单单说这张灯结彩，大操大办，要是在天子脚下，那些乌鸦御史定会闻风而动，闹到最后，喜事都会沾些晦气，而在这边关之地，除了那个眼高于顶，张口之乎，开嘴者也的矮个措大，还真没人敢寻陈大相公的晦气。
陈大相公一想到那个矮个措大便有些牙疼，手中的龙井新茶也索然无味。
他虽脸色不变，依旧笑意盎然，但是枣核大眼却不停在人群中扫视，他要找之人当然便是那个家中无米揭锅，见不得别人喝酒吃肉的河西按察使，张咨。
说来那张咨，本是青龙五年的进士，在地方熬了十年资历，终于提拔上京，当上了京官。可惜为人不识抬举，当堂顶撞恩科座师，被御史指责人品龌蹉，随手一贬便被赶到了边关。
这可苦了土皇帝陈大相公，那张咨一来，陈涛大摆筵席，接风洗尘，结果人家愣是不给面子，还站在经略府前张口匹夫，闭口竖子，惹得陈老太君身体不爽，差点咽气归西。
本来不到八十归西也算喜丧，正好那陈大相公也不耐烦老母刁钻性子，赶走了自己中意的好几房小妾。
可问题是陈涛祖上是正儿八经的河东人，河东人最忌讳客死异乡，自家老母若是死在了河西，这可是要被乡人戳脊梁骨的。
而那张咨不识好歹也罢了，毕竟陈涛为官数十年，也不是没见过所谓的诤臣，可他差点让自己无颜面对家乡父老，这在陈涛看来虽然不算不共戴天，但心生怨仇也算是正常。
陈涛双目如电，扫视许久，惹得想要上来套近乎的士绅乡党都不敢上前，却依旧寻不到张咨。
陈涛不死心地站了起来，再次扫了一遍，依旧未见张咨那标志性的破衣烂衫，不由低声轻骂：“这穷措大，我分明递了请帖。”
虽然陈涛对张咨心生怨仇，不想看到他出现，但表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尽的，不得不递上请帖，请他出席。
这大约便算是自找晦气？
可那张咨若是不出现便有些欺人太甚了，那些措大穷酸最讲礼数，既然收了请帖，那么根本没有可能不赴约，若是失约，便是私德有亏，传扬出去，轻点的被戳脊梁骨，重点的惹那些大儒不爽，一撸给撸到台州钓鱼都未必不可能。
陈涛越想越不对劲，一个念头忽然在心中升起，怎么也按压不住，他沉吟一声，唤来随侍家丁道：“你快去按察使府上看看，就问张大人何时应约。”
家丁闻声应是，挤进人群，直奔府外而去。
而那些士绅见陈大相公目光不再如电，纷纷拱手抱拳，笑脸谄媚，一时之间溜须拍马，妙语生花。
可陈大相公此时烦着呢，平日里如坠蜜糖的感觉犹如在九霄云外，烦躁之意直冲百汇，见那些谄媚笑容在此时却犹如笑脸白无常，实在渗人的很。
于是他不耐地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闭眼不语。
那些谄媚士绅见状心中奇怪，但还是还有很眼色地拱手告退。
陈大相公睁开双眼，目光颇有些担忧。
这西平关近几日有一伙强盗流窜，偷鸡摸狗的活不干，专门拦路剪径，害人性命。
要说陈涛本是一路经略，区区剪径强人还犯不上他来头疼，可也架不住西平关老父母大人次次诉苦，惹得不甚厌烦，这才拨了两伍军丁配合抓捕。
派出人手后，陈大相公自然将那伙强人抛到九霄云外，可谁知数日后营指挥使登门请罪，说那强人厉害，两伍军丁硬是没一个活着回来，这便不由他不放在心上了。
大楚国虽然治世昌平，但民间武风昌盛，绿林侠士，三教九流，层出不穷。
俗话说侠以武犯禁，官府自然打压，可依旧屡禁不止，陈涛怀疑那伙强人便是身怀武艺，这让他多少有些头疼。
陈涛堂堂一路经略，总理一路军务，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发布海捕公文，口头谴责一番罢了。
虽然他手下也有些武艺高强的能人，但陈涛怎么舍得派出去折腾？这强人凶恶，不保护经略相公还出去瞎折腾什么？
但如今那张咨左右不见人影，这便让他有些慌了，瞬间联想到那伙强人身上。
“那措大虽然可恶，但好歹是一路按察使，若是死在这，朝里的乌鸦御史虽然还怪不到我头上，但就怕有心人构陷，那些盯着我位置的饿狼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东扯西扯的，说不准能给我扣个渎职的帽子。”陈涛心中暗忖，越想越着急，就连自家老母来到前堂也浑然不觉，忘了行礼。
这让原本慈眉善目的陈老太君不乐意了，只见她寿眉一拧，拐杖一顿，大声斥道：“我儿何故失礼？”
陈涛闻言，顿时被吓了一跳，见是自家老母，慌忙站了起来，连连作揖道：“孩儿方才烦心，未见母亲前来，还请恕罪。”
陈老太君听罢看了眼满堂宾客正谄笑地望着自己，也不好发作，于是点了点头道：“人前莫失了礼数。”
“母亲说的是。”陈涛低着头，恭敬道。
“君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熟读圣贤书，怎么了无方寸？到底何事，说与老身听来。”陈老太君径直坐下，先是喝了口新砌的热茶，然后低声问道。
“儿子方才担心那张咨。”陈涛老实回答道。
陈老太君闻言一愣，忽然寿眉再次搅和在一起，只见她眉眼倒竖，气不打一处来地道：“你担忧那个穷酸措大作甚么？上次你好心为他接风，结果好悬没把我气死！”
“孩儿自然知道那张咨无礼，可他到底是一路按察使，我担忧他遭了强人毒手，若是死在这里，孩儿实在择不干净啊！”陈涛见老母气得不轻，慌忙解释道。
“那强人莫非是你派的？”陈老太君闻言狐疑地眯了眯眼，忽然凑近前来，低声道。
陈涛听自家老母这么说，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身后，见众人识趣，纷纷远离这里，心下稍安，他又看了眼陈老太君，低声道：“母亲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有心人听到，再捅了上去，如今新君登基，正愁没处大刀阔斧，若是那些小人构陷，儿子我可吃不消啊。”
陈老太君话一出口，其实也暗自后悔，她再次道：“这世道强人猖狂，我听说那岳州节度，满门七十三口，老幼皆死，便是那强人所为。你日后出门，可要小心些。你怀疑那措大被强人害了，便去查上一查，到时候再做计较。”
陈涛自然是大点其头，连声称是，但他迟疑一阵后又道：“那强人厉害，我派的两伍军丁竟被杀尽，那张咨正好下落不明，如今也无人敢找我晦气，不如我调些兵士来护院，未雨绸缪？”
陈老太君听陈涛这么说，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虽然军令不许，但事急从权，若是让那强人害了你，那才是贻笑大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从前的典故里便有这条，也不算犯法。”
陈涛点头称是，连忙唤来亲兵，几道命令下去，竟是要调来整整一营的士兵护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