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地,滚滚朝西。
狂风裹挟沙砾,铺天盖地。沙砾如刀,击打在车身上,发出阵阵恼人的声响。
马车里,叶无病慵懒地靠在枕上,他目光散漫,手中提溜着酒壶,壶盖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只有点滴残酒随着壶嘴滴落,发出的声响却被车外的风沙掩过。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
路虽有些崎岖,但马车依然平稳,由此可见拉车的马是好马,赶车的人是个好把式。
在此时此地,有一匹好马,有一个好车夫,这无疑让人庆幸。
但叶无病却不这么认为,因为那个车夫是个不请自来的人。
“大约又是来杀我的?”叶无病手指轻挑,任由酒壶滚落,虽是喃喃自语,但出奇地掩盖了车外的声响。
仿佛是在回应,原本行进的马车骤然停下,叶无病脑后的竹枕随即滑落。
他略有些不满地皱眉,嘴角却渐渐勾勒起笑意。
“你可知道要杀我的人没有一万亦有八千?”车外了无生息,但叶无病却并不恼,而是接着开口道。
“自然知道。”话音刚落,一声沙哑穿入车内,声音透露出的冷然,足以让烈日失色。
叶无病却对那冷漠毫不介意,反而笑意盎然地将酒壶捡起,仰头张嘴,用力晃了晃酒壶,试图再次感受那种辛辣的刺激。
“我痴活二十七年,唯一爱的,便是酒中雅物。有人说酒是穿肠毒药,但那是无稽之谈。那或是醇厚,或是甘冽的刺激,足以让一个寂寞的人着迷。”叶无病满足地咂嘴轻笑,笑声随意,仿佛正与老友促膝而谈。
“你很寂寞?”那沙哑的声音依然冷漠,但话里已有了好奇。
“举世皆敌,算不算寂寞?”叶无病将酒壶重新丢弃,挑眉反问道。
“自然不算。”那车夫的否定斩钉截铁。
叶无病闻言好奇,他挺直身躯,开口问道:“那什么才是寂寞?”
“生无可恋才最寂寞。”那沙哑之声此时已没了冷漠,只有黯然寂寥。
叶无病闻言哑然,他愣了数息,旋即仰头大笑,笑声连绵不绝,马车也随之震动。
“好个生无可恋才最寂寞,我原以为这世上已没有什么能让我吃惊,但你却出乎我的意料。”笑声停止,叶无病目光奕奕,慵懒之色消失无踪。
“你原以为我是个杀手?”那车夫问道。
“现在并不以为然。”叶无病摇头道。
车外的人沉默半晌,再次开口道:“那我要动手了。”
但叶无病却在车内摇了摇头,轻笑道:“你是个有意思的人。我不想你死,自然也不想我死。”
“你想让我罢手?”车夫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意外。
叶无病却对那份意外视若不见,他只是靠在马车上,再次慵懒地开口道:“需要代价么?”
“当然需要,我从不失信于人。”那车夫的回应理所当然。
“希望你的代价只是要我请你喝顿酒。”叶无病却不恼,反而轻声调笑。
车外之人闻言沉默,一时车外的风沙声再次猖獗。
时间仿佛停止,叶无病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此时的气氛,正在他又想说话时,忽然听见了车外人的回应。
“也好。”只听那声音依旧冷漠,却再也没有了肃杀之意。
而车内的叶无病突然笑得十分灿烂,他知道自己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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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城位于西陲边关,往来客商攘攘,造就了一片繁华之地。
叶无病身着青衫,手持折扇,行走在西凉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上。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矮个少年,那少年眉眼秀丽,冷眼看去,倒像个十足的美女。
只是他的目光冷漠,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让人望而却步。
他自然便是那个车夫,那个口口声声,自称生无可恋的人。
“我本以为你已经没有让我吃惊的地方了,但我却错了。”叶无病一边走着,一边低声笑道。
“没想到,你也以貌取人。”那少年冷漠回应道。
“哈哈哈,相信我,任谁都会以貌取人,世态炎凉,当一种恶行成为了人人皆有的行为,那么就连口头上的谴责,也称的上矫情。”叶无病大笑回应,丝毫不顾忌周围人奇怪的眼神。
那少年听他这么说,却不再开口,而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而叶无病却谈兴不减,只听他问道:“你当真因为一顿酒便不再杀我?”
“自然不是。”那少年回应道。
“哦?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叶无病止住脚步,回头问道。
“因为我杀不了你。”那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叶无病的眼睛,认真地道。
叶无病闻言失笑,他轻摇折扇,挑眉问道:“杀不了我你便会死,这倒也说的通,可你不是生无可恋么?”
“想杀你,是一种目标,如今我有了目标,便算不上生无可恋。”那少年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叶无病笑意更甚。
叶无病笑罢开口问道:“我很少请人吃酒,可是要请你,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丁三。”那少年眼皮也不抬,径直回到道。
叶无病剑眉轻挑,诧异道:“这是你的名字?”
“自然是。”自称丁三的少年仿佛没有感受出叶无病的诧异,只是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倒是好记。”叶无病见状,自嘲一笑,将折扇合起,正欲转身继续前行时,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只见他再次转过身去,收起满脸笑意,认真地道:“我叫叶无病。”
“幸会。”丁三对他的认真依然冷漠,只是照着江湖规矩拱了拱手,颇有些敷衍,但又很明显感觉出丁三的认真。
“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妙人,真是个妙人。”叶无病见丁三回应得认真,不由再次大笑,看那少年的冷漠样子越发顺眼。
西凉酒楼位于街道中央,一间敢于用城市名称命名的酒楼自然是个吃酒的好去处。
叶无病虽然从未踏足西陲,但对这西凉酒楼却了解颇深,皆因此间酒楼的老板是他的熟人。
他叫任无常,江湖浑名任九指。
那个满嘴荒唐,行事更是邪气凛然的男人,恨不得世人都来义正言辞地鄙夷自己。
这在叶无病看来是种恶趣味,但他却十分佩服。
毕竟做那他人口中的歪魔邪道,并甘之如饴的人值得佩服,也值得记住。
步入喧嚣的酒楼大厅,叶无病闭目陶醉,陶醉的不是嘈杂的人声,而是酒楼里飘扬的酒气。
那甘香醇厚的酒气仿佛一个绝世美女,对着他极尽挑逗之能事,让叶无病甘愿成为它的裙下之臣。
“圣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杯中之物,大约便是我的道?”叶无病睁开双眼,眼神中的迷醉浓郁。
丁三听他这么说,虽然脸色依旧冷酷,但目光中的好奇却如实地反应出他的真实想法。
叶无病此时却并没有理会丁三,只见他径直走入厅中,走到柜台站定,又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交予满脸堆笑的伙计,开口笑道:“将此物给你家老板,便说叶无病来了。”
那小二闻言大点其头,恭敬地拱了拱手后,便一溜小跑,径直走入后舍。
叶无病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对丁三开口道:“你怕不怕麻烦?”
“世上没人不怕麻烦。”丁三回答道。
“可惜一会儿麻烦便要上门了,你会不会帮我?”叶无病倚着柜台笑道。
“找一个目标并不容易,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丁三答非所问地道。
叶无病闻言再次发笑,但他随后却认真地摇了摇头道:“那我可要好好活着,让一个失去人生目标,实在是太过残忍,而我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
说完,叶无病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后舍的方向一眼,又道:“只是我却有些想不到,这任九指被称为西陲第一恶人,驭下却如此糟糕,当真可惜。”
“可惜什么?”丁三也不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只是对他口中的可惜感到好奇。
“他原本在我心中很是完美,你要知道。一个喜欢当恶人的人,面对唾骂甘之如饴的人,总归是个有趣的人,可如今我觉得那份有趣有了瑕疵。有了瑕疵的事物,总会让人觉得可惜,不是么?”叶无病很认真地回答道。
“的确可惜。”丁三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后,抱胸站定道。
“你很喜欢站在人的身后?”叶无病见状好奇地问道。
“只是习惯罢了。”丁三答道。
叶无病听罢,表情颇有些玩味,想了须臾,心中胡乱猜测一番后,正欲开口,忽然从后舍中传来一阵豪迈笑声。
那笑声洪亮,一股豪爽之气油然而生。
发出笑声之人是一个中年壮汉,黑脸矮胖,上身未着寸缕,但却浑然天成,仿佛他生来便该是如此一般。
此人便是号称西陲第一恶人,九指恶人任无常。
说到这恶人的名头,虽是贬义,但任无常并非鸡鸣狗盗,仗势欺人的人渣。
相反,他亲善白丁而藐视所谓名士。这世上的舆论评判皆是在所谓名士之间相传,于是这恶人的名头便这么安在他的头上。
任无常大笑罢了,随意从柜上抓起一块布,胡乱在手上擦了又擦,然后瞪着大眼对着笑吟吟的叶无病道:“适才杀了个人,手上沾了点血。”
“曾几何时,你我之间也需要寒暄?”叶无病故作生气,皱眉撇嘴道。
任无常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笑道:“哈哈哈,是哥哥错了,来来来,你我上楼说话。老哥亲自给你烫酒。”
叶无病闻言点头,又忽然奇怪道:“从前让你为我烫酒,你便胡说一番,扯来扯去,硬是不肯动手,如今怎么肯了?”
任无常闻言指了指后舍,开口道:“这本是那个伙计的工作,他今日还需干满两个时辰才能拿到工钱。他家中有一老母卧床不起,正好需要些银两。”
“那你为何杀了他?”叶无病奇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杀他天经地义,想他也当无甚怨言。只是凡事都需要付出代价,既然我杀了他,那么我便要付出代价。”任无常答道。
“代价便是为我烫酒?”叶无病笑道。
“自然是,我今日还要帮他做满两个时辰的工作,做过之后,我便辞退他,然后便拿些银两接济他家老母。如此我便仁至义尽了。”任无常道。
叶无病听罢沉默片刻,闭目深吸一口气后,这才道:“你果然是个恶人,十足的恶人。”
任无常闻言大笑数声,笑声回荡大厅,惹得酒客纷纷关注而来。
他笑罢之后,便当先走上楼梯,随意招呼一声,便自顾自地上楼了。
叶无病微笑点头,正欲抬步跟上时,只听一直沉默不语的丁三忽然开口道:“你有了杀心。”
叶无病闻言停下脚步,他并没有马上回答丁三的话,而是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丁三数息后,道:“他与妖魔无异。”
“为何?”丁三奇道。
“因为他只求念头通达。”叶无病面无表情地看着上楼的阶梯,缓缓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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