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洗洗青丝散落开来的样子很美,这是因为严昊俊之前无意的举动。
她冲他笑,又转了个圈对爷爷说,爷爷我好看吗。
林爷爷眼中满是慈祥和疼惜,严昊俊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有那样的目光。
不用拿笔,手并没有多么好受,至少躺在被窝的时候,手和脚都会被温度刺得很痒,这种感觉越发不好,严昊俊的手脚由浮肿转向溃烂。他猜林嫣也是如此,于是每天清晨,他舀着炉子上的水,让她和自己泡泡手。就这样,两个人在假期里等待家人。她等她的爸爸,他等他的爸爸妈妈。
天气阴沉,他们躲在屋里看电视。阳光暖暖,他们和林爷爷还有老爷子以及村里的一群老少晒晒太阳。她带着他和一群女孩子玩沙包。玩跳房子时,他想起了英国病人这部电影。他带着她到小成家里玩游戏机,管道工人超级玛丽奥总是被各种整死,他就和小成在一旁咯咯地笑。她看电视的时候,她走路的时候,她笑着的时候,包括她发呆的时候,严昊俊看着她,看着看着就会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他陷入另一种沉思,是未来的那个她,是消失的林天还是现在的这样的她。
“昊俊,干嘛呢。”
林嫣打断他,这种打断往往会打断他的生活。
木头在那里躺着,他画本上的木头也陷入挣扎。只有灵感,是不足以让脑海里的许多东西跃然到纸上的。严昊俊更多的是画林嫣的样子,她看见的她没看见的,他都把她保存下来。他在这段时间看了相当长的电视,曲苑杂坛,快乐驿站,同一首歌,音乐风云榜,电视荧幕上的那些明星远没他熟知地那样貌美,他们的青涩模样总会随着这些老旧的电视节目一起消失。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回家过年的,看着一张张很熟的脸,严昊俊有点为难,仿佛看到他们只懂得用微笑去面对,可他并不是凌波丽。
年前的一个星期,严昊俊的父母从南方回来。
看着他们从三轮车上下来,他心底有欣喜,但是二十岁男孩子的心理并没有让他一把扑到他们怀里,他喊了爸妈,就帮他们拿行李。林嫣也过来帮忙,开心地喊大爹大娘,就连木头也翘着尾巴凑热闹。
男人问,“这是咱家的狗。”
进了屋里,严昊俊的父母把包里的糖果饼干等一班东西拿出来让儿子和林嫣吃,林嫣只是站在严昊俊身边痴痴笑着。父子间关于学习自有一副交流,严昊俊轻描淡写换来的却是更炽热的眼光。他还没过四十岁,头发还很浓密,身材较几年前要瘦不少,精神也足些。
严昊俊的父亲是个男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废话呢,因为他是他们家唯一读书上学的孩子,他的三个姐妹就因为性别问题而不能被老爷子送进学校。这三个姐妹幸好有一个因为吃了公社胡萝卜而被一脚踹死的哥哥,要不然长大成人后更会多些不痛快。老爷子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听人讲上了学就会有出息。他的小儿子呢,打小在泥里和村里爬,到了初中以后,便再也耐不住性子,每每到了上学的时段,就一溜烟跑到镇子上听人说书。老爷子是个暴脾气,这样子的情况被发现后,就将儿子用绳子拴起来吊在墙梁上打,可是怎么打也打不打过来。80年代初,严昊俊的父亲拿着5块钱到镇里织了件新衣裳,像所有盼望挣钱的打工年轻男子一样,靠二十来岁的年纪的汗水养家糊口。只是后来,他遇到了一位贵人,一个广东本地的老人,他帮忙照顾他,他也因着这给他找活干。挣的是死人钱,哪家的人过世了,让他帮忙办丧事。购置棺材,花圈,披麻戴孝,一个都不能少。因着利润差,一桩丧事下来,好的能赚四五千,差的也能挣一千多,在那个钱还是很值钱的年代,男人靠着这些,把自家土房变成瓦房,再把瓦房变成楼房,并留下几万积蓄。那时,他抽的烟都是好的,一个月绝大多数日子是没活的,他一个月有二十天是在打牌,一些三五百的小生意都是托人去做,理都不理,因为钱太好挣。一个男人一辈子总该辉煌过,那么这段岁月该就是这个男人的光辉岁月。如若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他五十岁,该有多好呢。时间过去,国家到了尸体要运往火葬场的时代,越来越少的人找他承包丧事,再加上他那个依仗的老人,严昊俊九十多岁的干爷爷去世,男人再没有了不离开的理由。安逸的日子让他的身体腐化,当他要以一个农村人的身份靠身体来担负家庭责任的时候,很多东西已经改变了。
现在,严昊俊看着他在那里笑,能体会到他的快乐。以后,他看着他在那里劳累,却插不上一脚。
“昊俊,以前每年回来的时候的时候,天天和我比个子,今天怎么不比了。”
母亲把手放在额头上,边说边对男孩比划着。他的母亲也许年轻的时候有些可人,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一个极其臃肿的妇人。父亲常常说她不胖才怪,啥都不知道想,吃了就睡。她因着这富态,而比同龄的人显得年轻,又有着女人特有的天性,虚荣和小心眼,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少年心中的位置。
这一家团圆了。
都说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关于这点,一个人的容貌当然是最先考虑到的,如果一个孩子的父母太过衰老,那不妨去翻翻他们年轻时的照片;如果你有个老爷爷,那么不妨看一下他最先苍老的大儿子。他们看起来应该都很相像。
第一个团圆的夜晚,一家人围在电视机前,彼时,努力搜索的记忆,却一点痕迹也找不到,少年没有把目光更多的朝电视上看去,更多的时候是看着的是父亲的侧脸,母亲的侧脸,奶奶的,爷爷的侧脸。
坐在椅子上的爷爷奶奶,身后的自己和父母,吐着舌头的木头。
严昊俊忍着手指的痛,花很长的时间画一张画。尽管他们一定会很喜欢,少年还是打算保留很多秘密,或者现在,他就把自己当作对他们的一个秘密。
家里有了四五个人,老太太就不上桌吃饭,端着碗到一旁,她吃馒头是不需要加菜的,吃米饭也是不需要吃菜的。
严昊俊常常拖着凳子从饭桌到门旁喊她回来吃菜,来往之间,也有意无意地说一些他们可以接受的俏皮话,营造温馨的家庭氛围。孙儿似乎是维系另一股父子母女的重要手段。
白天空闲,如若黑夜不需要睡觉那么也是空闲的。
整个村庄都空闲。
严家的两个男人和那些从外地归来的,在村里驻扎的,其他男子并不闲着,他们有纸牌,牌九,麻将。像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一样,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赌博成了他们一起劳作的工作。
过年的钟声越近,办年货的人越多,集市上显得拥挤不堪,一辆辆的自行车,一辆辆的摩托车。
聪慧的村里人在靠近集市的地方帮外村人看起了车子,自行车两毛,摩托车五毛。价钱已经很便宜,但是节俭的乡下人有时并不买账,让街道更加拥挤。这拥挤也让生意一下子变得红火,赶上好的时候,几份看车子的每个人都能挣四五十块,那该有多少车子呢。看车子的人把车子挂一个牌牌,另给取车主人的一个牌牌,这些牌牌大部分都是一小片写着汉字的竹子被削成两半。车子太多,人太多,偶尔会有取错的时候,经过双方交涉后,取车子的人要么取走别人剩下的车子,要么明天再来。每天都热闹,已经不分逢集背集,严昊俊家的两个女人成了每日看车子的人,严昊俊和林嫣则成了人群涌入时帮忙的小跟班。
让严昊俊去拉着人家的车子抢生意这种事他是做不了的,他顶多只能帮他们推推车子,挂挂车牌,看看哪家的小闺女漂亮适合做老婆,林嫣则不然,她亲切的叫着过往每一个想要放置车子的行人,拦着别人的车子,甜甜地说一句,放这儿放这儿。四面八方的小伙子们经受不了这花儿一样的诱惑,就都把车子停了下来。遇到这种情况,老太太就又忍不住把那开导孙儿多说话的故事多讲了一遍。
老大爷和老太太们有时并不买林嫣的账,那人走后,女孩嘀咕着抠门,两毛钱都舍不得淘,严昊俊莫名地有些开心。
罢市后,严昊俊扯着林嫣,拿上女人们打赏的钱到市集上转来转去,看看这看看那,向她讲解这热闹街上一个个骗人小把戏,象棋老人布下的残局,用小玩意诱惑小孩子的江湖术士。林嫣拉着少年去套东西,那些东西放在地上密密麻麻地,可是手上的圈更小些。滚着轮胎套,扔着圈子套,花几块钱套上一瓶健力宝或是啤酒并不划算,不过既然是自己套来的,价值就应该不一般,女孩兴高采烈地拿着套来的啤酒,转念一想又没什么用,就又用啤酒换了几个圈,然后继续的扔,到最后两手空空。
她那般可爱的摸样,女孩子都是爱玩的,大概人都是贪玩的,只是所喜好的不尽相同,有的高雅些,有的俗些,有的当了兴趣,有的成了生计,那些可以把玩当饭吃的人是幸福的。
人散了,愈发地淡了,每个看车子的人那里总还或多或少的停着几辆自行车,一定是哪家的老头子没事干,在那里瞎晃悠,这样的人在乡下不少,就像女人逛商场一天可以不买东西,有些老太太老大爷们可以逢集必来,每次呆上一个上午,到家的时候,两手依旧空空如也,只为锻炼锻炼身体多走两步。
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哪家的死老头子这时候还在那溜达,严昊俊知道她既胆小又心软,若是待会见了,一定还会亲切地说上两句话,这样的人肯定是不适合做小生意的。
严昊俊看着远处。
儿女常年不在家,人多的地方,这个市集成了他们唯一打发无聊的方式,遇到熟人偶尔寒暄半天,看到买东西的,上前吆喝几句,找个暖和或是阴凉的地方歇上一气,那没回来的老人儿大概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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