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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严昊俊开始像老人一样提着小板凳出现在自家庭院前的树荫下,一手抚弄着小狗,一手托着下巴面向着前方。
他以过来者的身份打量着四周出现的玩耍的孩童。来往的大人,他记得起称呼的,便喊一声大娘,大爹,姑爷之类,实在记不起的就抬起头笑笑。
那被某家姑奶推着轮椅出来的某家姑爷问他:“娃娃,你家小妮呢。”
没有了慌张,严昊俊很平淡的回应:“去阜南上学去了。”
“你怎的不跟她一起去。”
“过两年再去。”
那姑奶便笑着说:“你姑爷和你说笑话咧。”
严昊俊也跟着笑,但不说话。
半晌后,林爷爷拿着蒲扇来了,严昊俊一直注视着他的神情,看着他缓缓坐下来。
严昊俊问:“爷爷,以前你是不是常教我和小嫣写字。”
“嗯,你这小脑袋,前两天把我丫头都弄哭,我还没找你麻烦,现在又说些,我何止教你们写字,我还教你们知书明理,何谓五伦。”
“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
“何谓九族。”
“高、曾、祖、考、己身、子、孙、曾、玄。”
“嗯,及格了。”
严昊俊长舒了一口气,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真亏自己还记得。
“你这小脑袋,记性倒是不差,就知道贪玩,要是在以前啊,先生非把你的小脑袋敲花不可。”
严昊俊的脑袋被扇子这么敲了一下,嘴角嘟囔了一句:“什么啊。”
“你爷和你奶呢。”
“不知道,我姨呢。”
“不知道。”
“小脑袋,我那个孙女我可是疼爱的不得了,从小到大,什么都听她的,她那爱哭的毛病估计也是我惯出来的,可是我自家的丫头要我自己管不是,是谁三天两头把她弄哭来着,爷爷我可是很生气啊。”
原来真是很在意,对待孙女和对待孙子完全不一样。
“爷爷。”
严昊俊刚要反驳。
“你先别说话,等我讲完,我那后院里有课树,丫头临走之前让我好好伺候它,我就这么想啊,这么娇生惯养的树,我照顾不来,所以我又想啊,你天天帮它浇水施肥吧,顺便把我整个院里的花花草草都弄好,下次要浇水了我喊你啊,反正你这小脑袋也没什么事,我给你找个事干,就这么说了,不答应也要答应。”
严昊俊完全没有在意这谈话的后半段,因为上半段已经足够蹊跷。
“什么树。”
“什么树?你自己拿着捣蛋出来的你还问。”
“小脑袋,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12,周岁算是11”
“12了啊,那也不小了,都长这么高了。”
“那你还天天喊我小脑袋。”
话都是大人说的,严昊俊有点不乐意。
“小脑袋就是小脑袋,总不能叫你大脑袋吧,多难听。”
“好吧。”
“唉,你这两天咋不去玩了,一个人坐这,人小鬼大的。”
“不想玩了,我长大了。”
老爷爷一听就笑,严昊俊也跟着笑,一方面自己说了可爱的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笑声太充满魔性。
“长大了好,长大了就不用人操心了。”
短暂的会话后,严昊俊用累积的认知重新审视这个老人。除了敬畏和喜爱,还要抱着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人呢。妻子生下唯一的儿子就早早去世,在那个拖家带口凑合过日子的年代竟然没有再娶,本是地主家的儿子,受压迫的那一阶层,单凭自己文化人的身份做上了镇里的会计,再到粮食站长,即便退了休,儿子也从着这一点在镇上谋上了很好的职位。托了那个林天的福,可以在他门下读书写字,他严厉的时候有多么严厉,看看林天在他面前的样子就可以知道,看起来颇为慈眉善目的一个人,如鹰隼般的眼神里又藏着深不见底的东西。
阳光再次投射在居民楼时,严昊俊已经呆在自家的阳台上。
楼梯下倚着墙的自行车,破破旧旧的。
一辆新自行车,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子,这些是把什么都藏起来不愿意吐露内心的幼时的严昊俊每天在意的烦恼。那个时候的他是可笑的,把同桌的笔弄丢了就感觉像是天塌下来一样。
严昊俊拿着蹩脚的通知书骑着自行车穿过集市,穿过细水,穿过满是枫叶林的小道,到了学校的门口。下车的方式有讲究,可惜的是这些姿势,他全都忘记了,算是尊重一下这所学校,推着往里走。
对于一个在危楼里读过六年小学的人来说,严昊俊多年前,第一眼看到这所学校是惊艳的,现在倒是觉得这里狭窄破旧,一个穷苦县城的破乡镇,有什么值得要求呢,他反而觉得自己适宜这里,宛如适宜那所狭小的二流院校一样。
太繁华,会让人一不小心就迷失在花丛里。
操场里满是奔跑的男孩,远处是还算规矩的教学楼,往前走一些,就是一大群学生的聚集地。世事真奇妙,前几天还是一个待业的大学生,现在就是一个即将入学的准初中生。
严昊俊将车子放在显眼的位置,到人群里排队。
队伍庞大而又杂乱,需要教职工在一旁时不时维持秩序。
人的脸上一会儿就渗出汗水,经这人群一骚动,前挪后挤,严昊俊鼻子里传过来阵阵汗臭味,只觉得恶心。他在农村里算是入学早的,个子比年岁大的短了一截,身体对抗起来明显吃亏,手心里的纸条也在抗议。
另一个少年。
那少年冲他笑:“刚才去你家,你咋走恁么早。”
这是同村的一个叫小城的男孩子。
所谓村庄里的小孩,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在外面摸爬滚玩被晒黑的,另一种是在外面玩着玩着没被晒黑的,严昊俊属于后者,那这个男孩该是属于前者。一般来讲,年长的总要比年幼的高一些,至于衣着品相方面,完全是由着大人们的心态,小城算是颇有些体面。
重新成人的严昊俊并不是第一次被外人这么喊,他动不动就有教训眼前小朋友的想法,骨子里一股成年人的血液抵触着这儿童社交,所以这个伙伴的来临给他这并不愉快的等待时光又加了一把火,让他浑身没有着落,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近距离接触到窗台的不知名老师,严昊俊意识到这是这段痛苦旅程结束的征兆。
拿了书,但是没有收据单,这是合乎情理的。
严昊俊知道了自己未来的班级,七年一班。
这些书这么多,一个人能学的完吗,关于教育,严昊俊不愿再谈,他的九年义务教育风光日子似乎刚刚开始。
这所学校里住着许多老师,绝大多数是男性,所以到了高一,严昊俊才有了人生的第一个女性教师。在这里长住的男老师们,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雄性领地,做些小生意,卖卖本子,铅笔,零食之类。他们受欢迎的程度则直接影响了本身的买卖,毫无疑问的,自家的学生一般都会买班主任老师的东西,当然若是有讨厌,憎恨之类的情绪则另当别论。普通的乡村中年男老师,他们往往带的不止一个班,每天六七节课算是正常,所以他们大多很辛苦。这里的老师足够努力,学生也足够努力,一届下来能入驻到县城内最好高中的却也只有五六个人,而城里普通的一所中学每年都会有上百人。刚读高中的严昊俊以为是自家教学质量差的缘故,后来就突然懂了,也许只是他们同上层好,又或者是他们每次模拟考用的试卷都很贴近试题,残酷的如同北京人永远可以很容易的就读北大清华。
林天信誓旦旦的讲过,男儿志在四方,当有为于家乡。
那时候的两个少年,并不知道能为家乡出力需要多少钱,五百万或者两千万。可他们还没有两千万的时候,又被人情世故伤了神,或许存在了几千年的村子从未像那么想象过的那样纯真。
枫树叶儿为什么早早泛起了黄,妈妈营养不良,巴掌大的孩子便跟着夭折么。
这一段路,是美丽的,那抹纯真不又找到了吗。
严昊俊回到家里,翻开语文书读起史铁生先生的《紫藤萝瀑布》,只觉得多久没静下心来读这样的文字,什么《皇帝的新装》,朱自清先生的《春》,也顺带读了一遍,至于鲁迅的文章,当然是最后的主菜。他自以为忘记了太多关于1925年的事情,所以不太愿意相信这篇文章是在单纯地讲述儿童教育,不过庆幸的是即便没有相信,也没有纠缠太久,他看这文字,恍若看一部旧时代的老电影,一个稍大点的孩子仗势欺负一个年幼的孩子,如此这般的文字功底可不是那些矫揉造作的小忧伤以及爆米花作品所能比拟的,要不怎么说艺术都是相通的。
他还想到两部真正的老电影,老爷车的黄金三镖客和黑泽明老师的七武士,那人物一出场,就有好多故事似的,宛若水浒传里回回出场的108将,怎的善,怎的恶,一眼就看出端倪,然而就是忍不住往下接着看,现代电影里演员们都化了精致的妆容,那吸引人的端倪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以大字形躺在床上,定时炸弹般地随时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