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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文九年的初春，文选大比的第三天，正是放榜日，云集于燕京城的青年才俊济济一堂，龙胤文选分乡试，省考与殿题，宫城外国子监的院墙外，早早聚集了六七百名举子，未时刚过，国子监大门一开，二十名小校挎腰刀分列左右，一个穿红袍的文官迈步走了出来，身后几个随从手捧金盘，上面上红纸写就中第举子名姓。
人群中一阵喧哗，纷纷围拢过来，小校们按刀柄怒目喝道：“闪开闪开。”那文官一摆手，面带微笑道：“各位学子读书知礼，请都退上十步，待本官贴好红榜，再慢慢细看，不着急，不着急。”
前排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扭头说道：“公子，咱们不退，好容易占到的位子。”说完脑袋挨了一记扇子，身后的公子笑骂道：“小砚台你个臭小子，皇帝不急太监急，往后退。你当这是买鱼么？”
小砚台这一下吃痛甚是委屈，摸着脑袋便往后走边说道：“公子，我拼命挤到前边了，唉，反正你也中不了，看了也白看。”那公子摇摇头道：“你输定了，你家公子我肯定能中，准备好银子了么？看完了榜我可是要去买黄泥砚的。”
“哼，你才会输，我可是把三年来积攒下来侯爷打赏全押上了。输了不许赖，赢了钱我要留着以后娶小红的。”小砚台嘴上说着，伸手推搡着那公子身边的举子，瞪眼道：“你小心点，别撞着我们家公子。”
那名举子衣饰华丽，器宇轩昂，听他们主仆二人对话，满心瞧不起，心道：“还买什么黄泥砚，真是穷鬼。”喝道：“你才小心点，小奴才。”
那公子笑容收敛道：“小砚台，还不赶紧给这位兄台赔礼，这位仁兄这穿着打扮，这气质，这衣服怕是城东百年老号千金绸的手工吧？”
那举子有些诧异，道：“这位公子，的确是千金稠，你也常去？”
公子摇头道：“我常从门口过，让我摸一摸这料子成不成？”说完伸手上下摸索，他不知从那摸了满手黄泥，全蹭在那举子光鲜华丽的衣衫上。
那举子大怒道：“你干什么！”公子笑道：“这料子真好，怎么穿在你身上却像是手巾了，我忍不住擦了擦手。”
小砚台哈哈大笑，那举子盛怒之下，挽了挽袖子要动手揍人，那公子突然用手一指前面，说道：“快看，你中进士了！”
那举子连忙抬头观看，那公子说道：“你看，进士第十九名，王凌云，恭喜王兄，名次不低。”那举子转怒为笑，拱手道：“同喜同喜。”他忽然楞道：“你认识我？怎么知道我的名姓？”
那公子笑道：“你啊，以后记得换块玉佩带，把自己名字雕在上面真是俗不可耐，不过名字也俗，俗到一块儿去了。”
王凌云气得血脉喷张，“你。”他冷笑着说道：“这位兄台，你呢？该不会要收拾铺盖卷滚回家了吧？”那公子还没答话，前面举子纷纷议论，“这回文选新科状元叫周，周律俨？”小砚台已经哭了出来，“公子，你是个混蛋，那些文选的人真是瞎了眼睛啊。”
那公子说道：“走吧，回去给我拿银子，另外本公子要你去买黄泥砚，十六两一块，剩下的给你打赏了。”说完心情舒畅，哈哈大笑。
主仆两个一喜一悲，王凌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自己粘着黄泥的衣衫，一把抓住那公子，“臭小子，你可是弄脏了新科进士的衣服，想这么就走么？”
那公子转头道：“赔你件新的，你跟我回家拿钱。”
王凌云楞道：“去你家里？哪啊？”
“神力侯府。”那公子满脸笑容向人群外走去，小砚台哭丧着脸没精打采的跟在身后。
神力侯府的前厅里，王凌云看着托盘里的五十两纹银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混小子竟然真是侯府中人，王凌云面对名重龙胤执掌狼虎之师的神力侯，结结巴巴说道：“侯爷，是我冒犯了公子，这个钱……”
神力侯说道：“拿着吧，我这个孩儿太过顽劣，是他冒犯了你。”
这时门外锣鼓喧天，一个门人跑进前厅，“侯爷，周少爷中了状元，国子监来人贺喜了。”
神力侯仍旧是一脸怒色，听罢叹了口气道：“多拿赏钱给贺喜之人，那个臭小子现在在哪？”
门人支支吾吾道：“我看见少爷去后院了。”说话间被无数人骂作“臭小子”，“混蛋”的新科状元周律俨走进了前厅，躬身施礼道：“侄儿拜见伯父。”礼毕抬头，满脸怒色的神力侯忍不住嘴角莞尔，仆人丫鬟笑成一团，只见周律俨雪白的脸上一大片青紫，肿起老高，神力侯强忍住笑作色道：“还不，还不快点给王进士道歉。”
王凌云满脸惭愧，心道：“没想到侯府家规这么严，周状元挨了好一顿打。”忙道：“不用不用，周状元和我一见如故，玩笑而已，还望以后能多多提携，周状元，礼过礼过。”
周律俨大喇喇的摆摆手道：“相互提携，王进士不必多礼。”
神力侯一拍桌子，虎目圆瞪，周律俨连忙道：“王兄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王凌云拱手道：“周兄言重，那咱们明日进宫再见，侯爷，小人告退。”
周律俨看着王凌云在门人引领下出离前厅走远，捂着半边脸说道：“伯父，晓夜又打我了。”
神力侯训斥道：“准是你去后院跟她炫耀功名，刚刚有点成就就沾沾自喜，日后怎么成就大事。”
“侯爷息怒。”一个中年女子从后堂缓缓走进前厅，周律俨一见那女子忍痛笑道：“娘，您怎么来了。”
“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娘，你父母早逝，我是你的乳母。”
周律俨点头道：“是，娘。”
中年女子走上前轻轻抚了抚周律俨半边青肿的脸，用手点点他的鼻子，笑骂道：“你呀，一天不折腾就过不下去。”回身吩咐道：“小燕，小红，带公子回房敷药。”
两个小丫鬟答应一声，忍着笑说道：“公子，你，晓夜小姐这次打得真狠。”
中年女子一瞪眼，“行了，赶快去吧。”
前厅静了下来，神力侯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你来我府上十几年了吧。”
“十四年了，公子今年刚满十六。”
神力侯望着厅外，悠悠说道：“当年你抱着律俨孩儿拒敌的样子，好像还在眼前。”
中年女子微微笑道：“侯爷，不是你定下的规矩，不许提周家旧事么？”
“嗯，你没有违背过规矩吧。”
中年女子敛容道：“你把我飞针吴秀莲当成什么人了？我说过依你的规矩，不然也不会住在侯府。”
神力侯站起身来说道：“我相信你，你在侯府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掉江湖习气，提起诨号来两个眼睛都放光。”说完哈哈大笑，转身走进了内堂。
吴秀莲看着他高大健硕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低头轻声道：“江湖习气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