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放逐

窝苏塔散去了长老幕僚后独自一人坐在帐篷里,盯着眼前桌子上的地图发呆。那是一张兽皮缝制的隔离区的地图,与别的地图不同,这张地图上书写的并非是南方天泰的文字,而是一堆宛如萨满符文的字符。窝苏塔是八部族间有名的思想者,除对部落的经营管理以外更醉心于一些在外人眼里“不务正业”的研究,地图上所写的便是他自创的狼民文字。

“酋长……”

熟悉的声音从帐篷门口传来,窝苏塔微微抬眼看到了进来的刘天阔,并未立刻开口,而是蘸了蘸墨水在兽皮上写下一行新字,说道:“伊儿黎八达,过来看看吧,感觉如何?”

刘天阔凑过去,用不易察觉的眼角余光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那种不祥的感觉依然在其心中萦绕。接过兽皮,刘天阔打量着上面的文字,那不是自己熟悉的天泰文,每个字符犹如长蛇一样盘绕回旋,有的像树根一样硬朗,有的却又好像天上云彩般飘逸,但显然数个字符才能组成一个整体。

“这是?”刘天阔将兽皮交还给窝苏塔,“虽然看不懂,但确实有一种独特美感。”

“我研究的狼民的文字,上面写的就是你的名字。我们总不能一直拿辣椒箭头之类的杂物通信吧。”窝苏塔轻轻一笑,往杯子里倒了杯酒推给刘天阔,“坐,一起来一杯吧。”

刘天阔没有推辞,盘腿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兽皮坐垫上端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狼民的蒸馏酒一向以猛烈闻名,仅仅是一小口却似往肚里灌下一团火烧得喉咙发疼,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你啊,都加入部落了,好歹也要熟悉一下咱的生活习惯啊。酒杯只要举起来就要一口干,像我这样。”窝苏塔看着刘天阔狼狈的样子摇摇头,举杯示范一口闷,却喝的有些急呛了水,也是禁不住咳嗽起来。昏暗的帐篷里,这个童心未泯的中年人与眼前的年轻归化者相视而笑,就像一对同龄密友。

“唉,说实在的,要不是我那女儿‘命好’被明狼免检要去,我是真打算招你当女婿,老实,没花花肠子,到时候你也得管我叫爹哈哈。”窝苏塔又灌了一满杯酒,脸色有些泛红,眼中似乎浮现一丝水汽,“我是个酋长,物质要多少有多少,缺的就是个有心人,那头白狼也给你加分不少。我就这一个女儿,自从她妈走后,她在你面前还是第一次笑呢,当时我是没说啥,但打心里那叫一个欢喜,回来就猛灌了一壶到第二天才醒。本以为能有好日子过了,谁知道……唉!”

“请您节……”刘天阔刚想说“节哀”,却突然想起这个词语不能用于被明狼招走的狼民身上,只能低下头忍住烧灼感狠狠咽下一口酒杯里的液体,逼迫自己忘记这一切。

“不用那么拘谨,传统归传统,可哪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心里会不哀伤?这么晚了,把你叫来,是真的把你当自己人。”窝苏塔坐正身子,表情严肃起来,“不瞒你,今天上血牙部那边来了使者,天泰那边派人找上门来指名要抓你,并承诺用隔离区来换。”

“什……!”就像当头一棒,原本头脑有些混乱的刘天阔瞬间清醒,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写满错愕,“为什么会……?”

“这是我想问你的。为什么你会让天泰专门派人来抓,而且还愿意以隔离区的土地为代价换取,我需要你诚实地回答。”窝苏塔道,“你已经是下血牙部的人,依据信义我们也不会轻易把你交出去,但你也应该遵守信义告诉我们关于你的一切。”

汗珠从刘天阔脸颊滑落,酒精似乎开始起作用,四周变得越来越闷热,他伸手擦了擦,但新的汗珠紧接生出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窝苏塔的目光没有任何倾斜,他在等,等眼前这个人开口说的话,同时也在心里向明狼祈祷,祈祷自己不要做出最坏的决定,自己不想当那个违心酋长。

“我……是个猎兵,叛变的。”终于,刘天阔开口了,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一块石头在心里放下。

“猎兵?”窝苏塔面不该色,心底却惊了一下。他听说过天泰的猎兵,这个由天泰始皇帝陈世训创立的军团,二百猎兵击败一千大汗近卫军的战败之耻任何一个狼民都知道,甚至可以说整个明八里汗国都是被猎兵灭亡的。或许是战败的恐惧心在作祟,残存的狼民说书人一代接着一代地给敌人形象添油加醋,时至今日,许多没见过世面的狼民甚至以为猎兵是一群腰挂人头饥餐人肉渴饮人血的魔鬼。

但现在在他眼前的猎兵,不是什么魔鬼,而是一个低着头汗流如注的青年。窝苏塔明白他在害怕。

“为什么要叛变?”深深吸一口气,窝苏塔继续问道。

“因为想活下去。”刘天阔低声说道,身子颤抖起来,“我害怕,害怕自己会死在那边,并非因为敌人,而是害怕被自己人害死。我不知道为什么,打我记事起所有人都在针对我,我能感到总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监视一举一动。现在我只要一闭眼就好像能看到另一双眼睛,周围黑漆漆的墙上突然冷不丁翻出个眼白,就那么直勾勾地,死人眼一样盯着我,没有一天晚上能睡好觉。”

“喝点东西吧,或许只是你在自己吓自己。”窝苏塔有些同情,给刘天阔又倒了一杯酒,“你去当这杀人的差事本就该有准备,不是那块料就该稳当些干点别的事。”

“我没的选择,我是个孤儿,天泰军属孤儿院养大的,自出生起就注定是这样。”刘天阔灌下酒,喉咙似乎早已不介意酒精的烧灼,“所以我逃了,逃到北方,寻思着能重新开始,到头来还是自作聪明。”

“我依然把你当自己人,有些话也不打算瞒你。我不打算把你交给天泰那群小人,但是也不愿与上血牙部族闹翻,否则整个狼民都会受到影响。”窝苏塔叹了口气,眼神再次与刘天阔对在一起,但此时后者眼中仅剩下乞求,他铁了铁心,“我只能想到一个权宜之计,你离开吧,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你不曾存在过,我们也不会承认你来过这里。明天我会给上血牙部族回拒绝信,你有两天的时间准备。”

刘天阔依然乞求地望着窝苏塔,乞求他能行行好想一个更好的计划。但事已至此,窝苏塔只能闭上眼防止自己心软改主意。终于,刘天阔死了心,盘坐着双手握拳撑地深深低下头——那是狼民表达敬意的最高礼节。

礼毕,刘天阔扶着桌子站起来,酒精让他有些跌跌撞撞步履维艰,却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平衡撩起门帘,狗子趴在门外困得半睡半醒:“走了,狗子,我们又要旅行了。”

“等等!”窝苏塔站起来,朝着刘天阔的背影喊道,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小声自言自语,“身不由己,不要怪我。”

跑回住处的刘天阔盛了一大瓢凉水泼在脸上,失了魂一样瘫坐在床铺上。他抬起头眯着眼,忽然往日那股诡异难受的感觉电光石火般闪过令其瞳孔紧缩,四周的墙壁似乎混成一团睁开无数眼睛密密麻麻,就像之前说的那样翻着眼白,扭曲的眼球间裂开一张张血盆大口开开合合低语着听不懂的话语,字字如钢针刺脑无法躲避。

“救命……去死!”刘天阔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却又突然发疯似的跳起来,一脚接着一脚踹在旁边的柜子上,终于破烂不堪的衣柜不堪重负散成一团,一副护甲从里面掉出来发出剧烈的金属撞击声。

这是副满是沧桑的护甲,灰尘与霉菌覆盖表面发出刺鼻的味道,用来加固皮革的铁片上锈迹斑斑但依然可以隐约看见胸甲上雕刻的天泰方形纹章,在此之中包裹着一把老版天泰制式步枪。刘天阔伸出颤抖的手摸上去,可眨眼的功夫,胸甲上那个纹章不知怎的也开始扭曲变成了眼睛,但那不是翻白的死人眼,而是一直血红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眼前颤抖的可怜人。

“呜!”刘天阔终于崩溃了,他拔出匕首刺向那只血红眼睛,可突然间一声狼吼宛如平地惊雷般猛击大脑,一切归于平静,墙壁还是那墙壁,护甲还是那护甲,没有密密麻麻的死人眼也没有开开合合的魔鬼之口。有的只有一只死命咬住主人胳膊不放的白狼,而它的主人正打算持刀刺向自己按在胸甲纹章上的左手。

“呼!”刘天阔又瘫坐下去,大口喘着粗气抹去满头冷汗,紧紧抱住狗子的脖子,“又被你救了呢,好兄弟……”

连夜收拾了行头,刘天阔再次穿上了那件封存已久的猎兵护甲,待到太阳从东方升起时,部落外那个破旧的集装箱早已成为了空壳,里面的住户再也不会回来了。长时间的狩猎令他对于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只要从这里再向北翻过山丘有个盆地,其中有个不大的古代军事要塞,黑瘟疫情在那边相对较轻,完美的藏身处外加自己随身携带的种子食物,如果处理得当或许能改造成一块不错的农场。

“加把劲。”树林中的篝火旁,刘天阔摸了摸狗子的头,二人已经在荒野上走了两天,后者雪白的毛发被风沙吹成了土黄色,此时若把这头可怜的白狼说成是土狗估计也没人会怀疑,“最多明天傍晚,咱们就能到达目的地了。到那时咱就算彻底解放了。”

出乎意料,狗子并没像往日一样伸出舌头舔一舔刘天阔的手背作为回应,那只敏锐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突然转身龇牙冲着远方发出“呜呜”的嘶吼,锐利的视线如箭矢射向远方,身体重心下压,那是攻击态势!

“狗子?”刘天阔一怔,旋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筒状物顶在地上,同时自己也趴下来把耳朵贴上去。

如同节日的鼓点,似乎有清脆敲击的节奏传入耳朵,却又转变为沉闷的雷鸣。刘天阔伸出手指轻轻打着节奏,眉头却越皱越紧。他收起听筒缓缓站起身,用望远镜回望来时的方向。借助微弱的月光,他隐约看到一团烟尘从远处的山丘升起,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越来越多,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影越过丘壑奔向这里。

“倒血霉!”刘天阔一咬牙踩灭了火焰,当初选择这片树林作为休息处就是因为这里足以提供伪装保护,如果一切正常自己只要钻进林子安安静静趴上一晚上,自然而然就能逃离他们的追击。

但事情依然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距离树林不远处的山丘上,一个孤独的骑马身影缓缓走进月光,风吹拂着那人的披风犹如随风飘扬的旗帜,那纤细的身影令刘天阔泛起一丝熟悉感,却又觉得毛骨悚然。

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离这么近的?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刘天阔虽然离开军队已久但也绝不是忘掉所学的一切,那个孤独骑士铁定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就在这里,躲已经躲不开,那人绝不是普通的货色!

“看来我得为之前的傲慢道歉呢。”追兵赶上来,领头人走上前与那孤独骑士汇合,显然他们是一伙的,“该怎么说呢,干得不错。”

“没必要为此道歉。”孤独骑士开口了,传来的竟是个女子的声音,猎兵们还好,后面跟着的狼民却被结结实实震惊了一把,毕竟在狼民中女子从来都是与战场无缘的,“如果您真打算认同我就请再听我一言,现在不是进攻的好时机,不如围困这里等早上再谈后续。”

“不成,迟则生变,我们的任务期限也快到了,天泰那边等不及。”领头的猎兵队长看起来并不打算改变主意,“我们人多势众更有天泰精锐战士,还能抓不到一个叛徒?”

“这个叛徒可是当年的猎兵第一名。”那女子的语气更加冰冷,“先听我一言,事后再尽情展现你们对我这个名誉天泰人的高傲也不迟。”

“我说了,迟则生变。”领头人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粗暴地打断对方说话,“我才是指挥官。”

听了这话,女子没有继续反驳。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她深深叹了口气低下头朝着猎兵领队行礼不再发表反对意见,伸出左手摘下挂在马鞍上的步枪后策马钻进了队伍里。

“开工吧,早干完早收摊。”猎兵领队挥舞了下右手做出了个“进攻”的手势,“这鬼地方我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回去还得受隔离检疫的罪。什么鬼任务,我绝对是不小心得罪了谁被打击报复了。”

说着,猎兵队伍走进了树林,前方就是他们本次的猎物,任务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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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几章原本是分P的,分为四部分,但强迫症的我准备整合一下。但系统说一章的文字不得超过一万字,只能把原来的四章变为两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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