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狩猎归来的刘天阔回到自己位于部落外围的住所,虚脱一样地倒在用兽皮做成的睡袋上,尽管成为“归化者”后获得了部落内部居住权,但他还是喜欢住在这里,一是喜欢此地的清净,二是与人群隔开防止传染黑瘟。
这个“房子”其是用刘天阔很久之前外出狩猎时找到的集装箱残骸改装而成。不只是集装箱,类似的古代物件残渣遍布野外,总能让出去狩猎的刘天阔有些意外收获,闲暇时他喜欢盯着自己收集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试图透过它们想象说书人口中那个传说中“天堂般的时代”,这也是目前少有的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真是神奇呢。”他赞叹道,“要是我生在那个时代就好了。”
“呜呜。”狗子凑过来,轻声叫着,用鼻尖顶了顶刘天阔的胳膊。
“啊,饿了吧。”刘天阔放下手里的电路板碎片,翻遍房间却只找到两只被做成风干肉的兔子……饥荒的阴云已经无法避开。黑瘟污染了荒林和其中的野兽,饲养的牲畜生出漆黑的皮肤大面积死去,天泰对北方的封锁导致粮食禁运,这一年显然是难过的很。
“下次咱俩还是去林子里碰碰运气吧,说不定能抓到个健康的猎物呢。”刘天阔用匕首把其中一只兔子分成两半,一半丢给狗子,另一半丢进锅里准备开始煮汤,“你也是惨,跟了我这么个倒霉主人,还不如在外面自由自在呢。”
“砰砰!”
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刘天阔警觉地拿起匕首,小心翼翼地靠近木门。
“有人吗?”外面的人叫道,“明狼在上,先行拜访。能赏壶水吗?”听到这话,刘天阔长舒一口气,收起匕首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是个牵着马的男子,脸上挂满灰尘。按照狼民的礼节,外来者若要拜访某一部落,在正式拜访前须先行拜访自己所遇到的第一户该部族人以示对整个部族的尊重,“讨一壶水”便是先行拜访中最常用的搭讪理由。
“好的。”刘天阔接过水壶,伸进盛水的陶罐里装满,交还给那男子,“欢迎来到下血牙。”
“十分荣幸。”男子接过水壶,行了个礼,骑上马一溜烟朝着部落方向奔去。刘天阔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却突然发现了什么,脸色立刻变得凝重,那男子的腰缠代表上血牙部族的金边红布条,这种装束是使者的标志。
狼民八部族除非紧急时刻一般不常交流,关系到全族的重大决议往往在每年春季的斡河大祭典上决定,即便是之前严重的黑瘟疫情,双方也没动用使者进行交流。刹那间,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刘天阔的心头,右眼不自觉地跳了跳,他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依然嚼着石头一般的风干肉,但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越来越重,剧烈心跳甚至让他有些喘不动气。
“呜呜……”白狼歪着头,看着面色凝重的主人,发出担忧的叫声。
“没事,我很好。估计还是那军队里落下老毛病,有事没事总觉得有危险,睡又睡不着”刘天阔坐下来,苦笑地把抚摸着狗子,“别担心,死不了。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先把饭做了吧。”
……
“简直胡闹!”下血牙酋长阿拔·窝苏塔(Aba Var-sta)从酋长座位上拍案而起,“阿苏剌那家伙头壳被砸坏了吗?还嫌我们被那些南方小人骗得不够多吗?”
“请您息怒。”上血牙部族的使者盘腿坐在下面,“一切都是大酋长的命令。”
“他还说什么了吗?”窝苏塔背手恨恨道,“我不信他会糊涂成这样。”
“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男子头低下去,“小人已全数复述。”
“疯了,都疯了!”窝苏塔颓然坐下来,又一次打量着眼前这位腰缠使节的使者,许久,才摇头长叹一口气,“天色也不早了,你先下去吧,虽然现在年景不佳,但下血牙绝不会亏待来客。来人,准备上好的客房,不许怠慢!”
“萨!(Sahr意为:遵命)”
使者刚离去,窝苏塔便召集了部落各长老和幕僚来到了大帐,此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夜色如墨,一团篝火在昏暗的大帐中央摇曳燃烧,照亮了周围人的脸,每一个人都是面色严肃若有所思,在这沉闷的气氛下显得更加凝重。就在不久前,上血牙部族的酋长,狼民八部族联盟大酋长阿拔·阿苏剌遣使送信,要下血牙将刘天阔交于天泰用以换取后者控制下的那片丰沃的隔离区。
“阿苏剌这次是铁了心要和南方人合作了。也难怪,如此丰厚的收益他不可能拒绝,看来大汗梦一直都在他心里,而这一切只需要牺牲一个人就能得到,可谓是笔划算的买卖”终于,一个白发苍苍的长老发话,他是在坐中年纪最大者,理应第一个发言,“我倒是觉得此事可行。其一,现在是紧急时刻,部族间再生矛盾实非明智之举;其二,由此换回隔离区显然对各部都有利。”
“我认为此事不应答应他们。”话音刚落,就有人提出相反意见,是个年轻人,“首先,自汗国解体上位四部族与下位四部族就已经取消了贵贱关系,但上位部族从没尊重过我们,此次遣使更无正式利益更像随口命令,此时若顺其意无异于示弱;其次,先不说无故交出族人会令我们处于失去大义的不利地位,此事获益最大者为上血牙部,带领全部回归故土的功劳足以令其登上汗位,那我们在新汗国内地位势必受挫。”
“现如今八部族皆苟延残喘,狼民根基不稳,你们却还纠结于这些末位利益。头皮都不在了,要头发有什么用?”有一个长老发话,显然是支持第一个长老的提议,“我们应该交出刘天阔!”
“即便没有其他部族,我们也可以自我生存!”
会议现场立刻分成两派,支持交人的一派大多是上了年纪的长老,而反对的一派大多是年轻的新晋长老和幕僚,窝苏塔看着眼前的两派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眉头越皱越紧。自旧汗国解体以来,各部族之间的离心力一代比一代强,老一辈人的心中或许还有狼民整体利益的位置,但新一代人对八部族的归属感早已冲淡。
“阿拔·阿苏剌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这是此次遣使没用正式流程的原因。即便他成为大汗,我相信的下血牙的位置应该不会太差。”两派的争论逐渐进入白热化,窝苏塔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我现在更在意的,是天泰为何非要来抓人,他有什么值得天泰如此大费周章。”
“关于刘天阔我们一直都知之甚少,我们都认为他就是个来自南方的流浪者,也没多管。”主管人口的长老应道,“我觉得有必要让他明天亲自来解释一下。”
“不,不要明天,今晚就要问,而且要保密。”窝苏塔立刻伸出手,“今晚,我们就必须知道他的事情,迟则生变。”
“好的,我这就叫人让他过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希望在坐的所有人都必须打心眼里明白。”窝苏塔环视四周,道,“没错,他是天泰要的人,是来自南方的刘天阔,但他同样是我女儿的送葬人,是下血牙部族的海迷失·伊儿黎八达,是我们的兄弟。都给我记住,千万不要忘记。”
所有人面色凝重了一下,窝苏塔紧紧盯着眼前众人,终于,他们低下头:“萨!”
……
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
风让人睁不开眼,豆大的雨滴砸得人生疼,村庄周围的木质围墙已经倒塌,破碎的残渣木屑散落四周,地上的流水混杂着一丝丝红线汇集在凹地扩散开来。
这些红色来源于村庄中央,全村男女老幼都被集中在那,瓢泼大雨毫不留情地淋透了他们全身上下,放任众人在风中瑟瑟发抖,四周虽然围着一圈圈士兵却无一人上前为其遮挡。身后,朱红色的天泰纹章旗帜肆意摇摆宛如张牙舞爪的鬼怪。
“都在这里了,还是没找到人。”一个士兵跑到长官那里,低头轻声说道,“不过我们发现了这个。”
士兵递过去一个物件,那是枚半个手心大小的盾形胸章,淡蓝色的底色上绘制着一个金色圆顶十字形圣塔图案。军官皱了皱眉接过来仔细端详,这枚珐琅质的首饰成色绝非凡品,就算是放在天泰皇宫之中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显然与这西部边境小聚落格格不入。
“我最后问你们一遍,人在哪里?”军官淡定地把胸章塞进口袋,转身面对一众村民,“我重申一下,那个人你们是承担不起的!”
沉默,大家还是没有回答,军官环视四周愤恨地咬了咬牙,拔出了佩剑。周围的士兵见状全体向前,整齐划一地亮出刺刀剑指村民。天际传来一声震耳的雷鸣,大雨仍旧继续,水从枪杆向下,在刀剑汇集成一条细细的瀑布。
“军……军爷,我们确实见过那人。但……但她真的已经走了,我们也真的不知道她往哪边去了啊!”一个村长模样的老头颤颤巍巍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军官面前,“求求您……求求您行行好,饶了……饶了我们吧!”说到最后村长已经泣不成声,拼命用头撞地血流如注。
军官看着眼前的一切丝毫不为所动,背过身,右手不耐烦地摆了摆。
“杀。”
一个字,短促有力,却冰冷彻骨,随即刺刀寒光连连,伴随着天际电光一闪,哀嚎声,惨叫声被又一次响起的滚滚天雷掩盖,地上扩散开来的红线迅速扩张变浓,竟化为一条小河。村长呆呆地跪在那里不知所措,突然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再无动静。明明是几次眨眼的工夫,却显得如此漫长,一条人命,从出生,经历成长,需要十余年甚至数十年,但无数条生命一齐终结消失却只需要几次呼吸,几次手起刀落。
“收工。”军官满意地点点头,命令道。
“呜呜!”
突然,不合时宜的呻吟传入军官的耳朵,他眼神一寒如一头发狂的野兽一把推开士兵直冲声源,在尸山血海中一个女孩全身蜷缩在地拼命捂着嘴,但抑制不住的啜泣仍旧从指缝里渗出来,颤抖的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在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士兵,手中枪的刺刀停在距离女孩的心口只有几公分的位置,呆呆地站在那里。
“又是你这个混蛋!”军官气急败坏地举起剑横在士兵脖子上,“我先前已经给你网开一面,现在我数到三,解决她。如果你再违抗命令,杀无赦!”
“我……”士兵颤抖道。
“一!”
“求您……”
“二!”军官的剑已经高高举起。
“我……”
“三!”军官高举的剑动了。
“啊啊啊啊!”士兵猛地闭上眼,一咬牙举起刺刀,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住手!”
突然,一个女声从身后响起,在场的人皆身躯一震僵在那里,士兵的刺刀没有刺下,甚至军官的剑也停在半空。众人回过头,怔怔地望着村口那个身影,那个他们此次任务一直在寻找的目标。
陈沐薰,一身白色丝质华服长裙沾满污泥,柔顺美丽的黑色长发早已没了发型披肩散开,白皙娇嫩的肌肤有些许浅伤却丝毫不影响整体的美丽。平日在公众场合她都是带着一个遮住眼睛的面纱,如今在场的众人却有幸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睛,瞳孔如夜空般漆黑,似乎暗藏繁星。
“参见公主殿下。”军官上前,跪下行礼,“我们已找寻您多时了。”
“林保禄你个畜生,滥杀无辜就不怕遭天谴吗!”她对着军官一脚,但高跟鞋的鞋尖却对身轻体壮的后者无法造成任何伤害,“找我?那为什么要杀他们!”
“情势所迫,还望恕罪。”林保禄低着头道。
“你……!”陈沐薰咬着牙,跌跌撞撞走向村民的尸体,血红色映照在如墨的瞳孔中,她注意到了那幸存的女孩,和旁边那个违抗命令没能下手的士兵,在他的脖子后面,那道浅浅的剑痕已经有些红肿。
“唯一的良心吗……”陈沐薰苦笑着,怔在原地。她后悔,自己就不该自私地在这里歇脚,更不该把身上那个明显过于贵重的胸章送给他们当报酬,他们的死,自己有责任。什么离开牢笼,什么追求自我,什么圣殿的邀请,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接受,安安稳稳当个笼中鸟不就好了吗,乖乖地隐藏自我不久行了吗,皇家的人不就是这么一种生物吗!
跪倒在地的林保禄站起身,注意力早已被眼前的事物吸引过去。那些护送公主马车的士兵穿着明显与自己不同,那些是猎兵,是整个天泰军事的精锐,也好理解,公主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事情皇帝显然不可能把宝都压在正规军一个篮子里。
“你也是厉害,李行义。”林保禄走向猎兵,对着那个骑在马上的领头人道,“来得比我们晚,却是先找到,功劳都是你们的了。”
“猎兵是会动脑子,而不是像你们这样野蛮。”李行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林保禄,“显然这次公主是受到圣殿的蛊惑,你也是知道圣殿一直想让公主去他们那里。所以本该一开始就去天泰和圣殿边境线找人而不是在这里乱杀人。”
“随你怎么说,反正这次你赢了。”林保禄毫无反思的意思。
“我说的可不是输赢的事情,这也远不止输赢那么简单!”李行义终于有些恼火,呵斥道。
“随你便。”林保禄转身离开,“别忘去找段颂和领赏。”
“我对于领赏没兴趣,干脆你负责护送公主回去好了,功劳随你怎么汇报。”
“无聊。”
“还有!”看着林保禄的背影,李行义叫道,“那个士兵,还有那个女孩,饶他们一死,我这里收了,有什么意见吗?”
“巴不得呢,一个累赘,还有一个抗命废物。”林保禄头也不回。
李行义果真让出护送权,让林保禄率军护送陈沐薰连夜朝着天泰要塞的方向行进,将公主的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便开始命令麾下的猎兵开始打扫埋葬遇难者,大雨仍旧不停,但时间却不等人,猎兵们只能连夜忙碌不停,才在黎明之前完成了所有工作。
当旭日从东方升起,雨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天际,女孩跪在村民合葬坟前泣不成声,那个年轻的士兵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夏诗涵,该走了。”李行义轻声道,他陪伴了她一晚上,已经问出了女孩的名字。他抱起瑟瑟发抖的女孩让其坐在马上,自己则徒步前进。突然,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和那个士兵搭过话:“你叫什么?”
“刘天阔。”
“!”
李行义猛地一怔,机械般僵硬地回过头,上下打量着男孩:“刘天阔?”
“是,长官。请问有什么……什么问题吗?”刘天阔被李行义盯得有些发毛,小心翼翼问。
“没,没什么。”李行义立刻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恢复往常,“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猎兵的一员。我是李行义,天泰猎兵大督军,枢密院总管。”
“参见大人。”刘天阔立即弯腰鞠躬行礼。
李行义没有回话,他转身招呼大家出发,眼神眉宇间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色彩。摇晃的马背上,一夜未眠的夏诗涵终于进入梦乡。
不知怎的,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刘天阔的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似乎光线正在离他而去,天地变成了巨型漩涡,一股巨大的力量令他头晕目眩,强烈的反胃感从体内直冲喉咙。
“啊!”刘天阔猛然睁开眼弹坐起来紧张地看着周围,周围一片昏暗,仍旧是那个废弃的集装箱,仍旧是自己在部落外的那个“家”。狗子被惊醒了,望着气喘吁吁的主人,担忧地舔了舔刘天阔的脸。
“没事,军队里落下的老毛病了。睡眠差,还经常神经质。”刘天阔抹去额头的冷汗,无奈地苦笑了几声,拉了拉被踹开的兽皮被褥再次躺在铺盖上。
咚咚咚。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
“伊儿黎八达,酋长要见你,紧急情况,速来!”
“诶?”刘天阔一脸疑惑,这么晚酋长会让自己做什么?刹那间,那股猎兵的本能预感似乎又一次激发,令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算了,先去看看吧。”刘天阔站起身用凉水冲了冲脸,他早已习惯了不脱衣服睡觉,“狗子,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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