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外的天空

长城,西起残阳关途经高阳关东至升阳关,是天泰北方一条利用古代高速公路遗迹构筑的防线,分隔着农耕世界和外面的游牧天地。北平镇都督王保禄前几日得令带兵进入升阳关戒严,同时替换下已经守关一年的宁远镇。如今的关口大门紧闭,不与外面有丝毫接触以此来防止黑瘟入侵。

始皇帝陈世训将全国之地分为九州,全国之兵分为十八镇,每州驻扎两镇互为牵制,久而久之,九州十八镇也就成了天泰国土的别称。

“身份确认,开关!”

一声大喝激活了死气沉沉的升阳关,卫兵挥舞鞭子抽打鞭策着奴隶推动沉重的绞盘,在鞭子清脆的响声和机械沉重的摩擦声里,厚重的嵌钢大门被缓缓打开。一队人马,十一二人的光景,他们缓缓经过关口走向外面。

“究竟是什么任务值得这种时候去关外?”有个年轻守关士兵发着牢骚,“真是不怕死。”

“小声点儿,咱还是少说话为妙,看着最后面那个人没。”旁边一个老兵立刻捂住年轻士兵的嘴小声道,“我以前出任务时见过那个护甲,是天泰来的猎兵,但凡是他们出现准没小事。不过这个猎兵长得也太……太纤细了吧?”

“猎兵真有那么神?算了,他们一出去咱就赶紧关门,我可不想染病。”

队伍的领头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微微回头却并没有说什么,他的听力在队伍里是出了名的好,守关士兵的议论早已一字不差地钻进他的耳朵。

“看得出来疫情更加严重了。”身旁的队员目视前方道,“关口的紧张氛围比之前还要浓厚。”

“难道你还指望那群把狂犬病都视为神迹的蛮子会控制疫情?”领头人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告诉后面的,到地方后把口鼻都捂严实,和当地人相隔距离不得少于两米,我可不想让队伍减员或者把黑瘟带回去。尤其是最后面那个,猎兵可是天泰的宝贝可金贵着呢。加紧赶路,我们必须在八部族开斡河大会时准时赶到目的地。”

“遵命,队长。”

跟在队伍最后面的那个猎兵蒙着脸令人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仍旧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之前领头人说的话中对自己的嘲讽。

……

夜晚,部落中央的篝火摇曳,影子倒映于人们脸庞,沉重的鼓点震撼着耳膜,仿佛能直击心灵,琴弓在弦上摩擦拉出沙哑的声响,狼民的火狼族徽旗帜飘扬着,巫女坐在中央轻唱着狼民传统颂歌。那是首世代口耳相传的歌谣,每当它出现,就意味着有一个生命离开了生者的世界,回归那巨狼守护的始源之火。

狼民最崇拜火焰与野狼,他们相信一切灵魂都是一团火,是始源之火的分支。始源之火位于世界尽头,由一头叫做“明”的巨狼看守;它身形大如山岳,漆黑如夜的毛皮上点缀着银河星汉,左眼即太阳,右眼即月亮;它一直围绕着火焰踱步,当它处于火焰后面便睁开左眼,即白昼;处于火焰前方便睁开右眼,包含夜空的身体挡住火光,即黑夜……人生在世只是一场考验,死后便会面临它的选择:战死的勇士、睿智的圣贤和正直的君子的魂会被再次释放出来迎来下一世的转生,否则便会被投入源火成为柴薪维持燃烧。世间灵魂是有限的,终会有一天,最后一个高尚灵魂因在人间的堕落而被投入烈焰,源火也将面临熄灭,到那时,明狼会纵身跃入火中点燃最后的火苗,待着最后的火星逝去,永恒黑暗无生息的世界便降临。

终于,颂歌接近尾声,巫女也掩盖不住自己嗓音的嘶哑,但还是尽力保持着精神。她干巫女已经几十年却从未见过如此肃杀的光景,自从黑瘟肆虐以来死者无数,每天都有葬礼举行,她真的累坏了,好在斡河大会马上就要召开,在这一年一度全狼民八部族的盛会上各部会按照在任巫女的意愿任命新巫女,也就是说自己马上就可以退休了。

不过,按照现在的状况来看,今年的斡河大会注定是自己有生以来最萧索的一届。

“呜呜——”

突然一阵低吼从远处传来,黑暗中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如星辰闪烁,那是一头半人高的白狼,它昂着头踏着优雅的脚步,引来周围虔诚狼民的致敬。刘天阔跟在它身后,默默低头步履如灌铅般沉重,抱着那具用白纱布裹缠的,早已失去温度的躯体。

“狗子,后面等着去。”刘天阔轻声道,白狼立刻低下头钻出了人群。他又转向巫女:“野狼已经取走了她的灵魂,继续吧。”

巫女指引刘天阔走上前,将尸体以盘腿端坐的姿势摆放在木台面上,随后摊开双手头叩地对着刘天阔跪拜感谢,周围的其他部族成员也纷纷低下头。一瞬间,刘天阔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彩,但光线昏暗,没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地上的野狼是明狼用来考验的使者,白狼又是其中最高级的天使。每当一个狼民死去后,送葬人会把死者运到野外,刨开尸体挖出内脏喂食野狼。尽管这一切在狼民眼中都是神圣的,负责肢解尸体的“送葬人”深受死者家属尊敬,更是须由死者密友担任,但在刘天阔眼中则是彻头彻尾的野蛮与凶残,尽管他随时都在逼迫自己入乡随俗,但打小在南方所受的教育让他自灵魂深处排斥着一切,更何况是让他亲手肢解她。

一根火把被丢上台面,瞬间燃起冲天的火焰。

那盘腿正襟危坐的娇小身影,手持着自己制作的刺绣——那是每个狼民女孩给自己准备的嫁妆,淹没在火光中。肉体就像脚镣,会成为灵魂走向世界尽头的累赘,人们相信烧掉遗体会有助于减轻死者灵魂的劳累。

感受着铺面的热风烧灼煎烤着皮肤,刘天阔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犹记得自己和狗子翻过长城来到这里,饥饿和干渴让他倒在野外,是那个小女孩递给了自己食物和水;在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时,是那个小女孩教导自己这里的一切;在自己孤独地狩猎时,也是那个小女孩温暖了心灵。曾几何时,她是刘天阔心里在这世界上除了狗子以外唯一的温暖。

而这一切却在三天前终结了,当刘天阔面对已经发疯了的到处打砸撕咬的她时,他的心已经碎成了无数片,只能用最后一丝理智堵上了帐篷的大门并要所有人远离防止被咬伤,自己则一个人后背顶住木门,感受着她在屋里对门的冲击,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她是什么时候被咬的?对了,半个月前,跟随刘天阔打猎的她被奄奄一息的野狗咬了一口……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明明是连血都没出的伤口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

葬礼进入尾声,四周并没有过多的悲伤气氛,不仅仅是因为近来的瘟疫死者众多的麻木,更是由于她的死法——狼民认为是狼魂附身,这是喜丧。

“自从她的母亲染黑瘟死后,这孩子就再也没笑过,你也是知道的我们狼民的男人五大三粗,哪会照顾孩子,跟何况还是个女孩子。幸亏遇到你,谢谢。”酋长走过来拍了拍刘天阔的肩膀,又转过身对着在场众人说道,“今日今时,我宣布,正式接纳这个南方人成为下血牙部族的一员。明沁(Min-jine明狼)的双眼将从此守望他,火焰将照亮他的前路!”

“欢迎你的加入,海迷失·伊儿黎八达(Hamish Yal-libada归化者·辽阔的天空),噶尔沁达都(Garl-jine-dadu驯服白狼者)!”

(注:狼民名字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为母亲名;第二部分为其父亲得知孩子出生时第一眼看到的事物;第三部分是独立的“称号”,是其长大后部族长老依据其特点和事迹给予的,最正式。)

众人站起来依此走向刘天阔,用右手轻拍他的肩膀献上自己的祝福,祝贺新成员的加入,着已经是凄凉的年景下难得的喜事了,当第二天的太阳越过地平线,又会是灰暗的新一天。

就像人人皆知的那样,今年的斡河大会注定是充满萧条的,作为八部族联盟盟主,拥有图帖鲁克(Tudyeluk壮汉)称号的上血牙部族酋长阿拔·阿苏剌(Aba Asra)自然是坐立不安,连日的劳作几乎耗干他的精力,早已看不出“壮汉”的风采。但麻烦事不仅这一件,就在刚刚,有一群南方的使者来到了他的部落,尽管实在不想和那些“卑鄙的南方人”有过多瓜葛,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在自己的帐篷接见了这些来客。

“黑瘟肆虐的紧急关头整个狼民都绷紧神经,我可不想再起事端挑起内战,这罪名足够让我被火烧一万遍。”阿苏剌翻遍仓库才在大帐内摆了些肉奶酒不至过于难看,招待着下面的天泰使者,“更何况你们南方人但凡出事就把我们隔离在外。如今却又厚着脸皮来求我办事,果然在你们南方‘荣耀’这个词都是用来擦地的吗?”

“职责所在各有各的苦衷,有时自己打自己脸掉牙也要咽下去,大酋长大人您不也是一样吗。”领头的黑衣人声音依旧平和,并未对酋长的话感到不快,“您是狼民八部族联盟的盟主,地位尊贵,倘若您允许,只要搭个桥,具体事项我们愿意与下血牙部族单独谈后向您报告,也为您减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不是吗?”

“我劝你们尽早死心,前几天下血牙酋长的女儿被狼神带走了,你们的目标当了送葬人,不出意外铁定已归化了下血牙部。让狼民部族莫名其妙交出族人可无异于挑衅,八部族联合一体,你们开打我们也不能放任不管。”酋长用刀阁下一块肉排塞进嘴里,之后灌了一大口酒,“再说,帮你们这些南方人又有什么好处,从祖上到现在你们可就没给我们……呃?”

酋长的话刚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被黑衣人领队手里的图纸吸引住了。几乎是在自己说出“好处”这个词的同时,黑衣人就拿出并展开了它——这是一张地图,长城沿线的地图。

“我想酋长大人对这份地图上所绘制的地方不陌生吧。”黑衣人笑道。

“当然,臭名昭著的隔离区在狼民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们这些披着文明皮的强盗。”酋长毫不掩饰眼神里嘲讽与厌恶,“事到如今拿出来有做什么?”

“大酋长大人圣明,只要您愿意合作,天泰愿意在这段时间开放隔离区对你们的限制,相信这片广袤的猎场对狼民挺过黑瘟有不小的帮助。”黑衣人领队就像一个猛然抓住顾客心思的得逞商人,“除此之外,我们对您的部族有更大的报答。”

突如其来的报价令现场陷入寂静,阿苏剌紧紧盯着地图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许久终于再次开口,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继续说下去。”

“天泰愿意打开关口,在关内划出一片自治区交由您的部族生活,从此,您的部族将与南方文明世界为伍。”

现场再次陷入沉默,鸦雀无声,每一个人都紧皱眉头抓紧思索。但凡是成功的商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顾客的沉默与犹豫往往隐藏着交易成功的可能性。

“确实很诱人,但我要改一条。”阿苏剌又灌一口酒。

“酋长大人请讲。”

“我要你们全面开关,狼民八部族要一起与‘文明世界’为伍。”酋长伸出手比划了个“八”字,“要么一起前进,要么谁也别进。”

“酋长大人您这可就强人所难了。”黑衣人尴尬地摊开双手,“我们的地也是有限的,本身关内的自治区便是我们新任首辅大人对大酋长您个人的尊敬而奉上,若要让八部族一起入关,恕我们做不到啊。”

“隔离区本就是我们狼民的土地,哪怕完全还给我们都是天经地义的,你们倒好居然只临时开放对它的控制,黑瘟一过还要赶我们走。”

“但即便如此这也是我们的底线了,倘若不能成交我们也只能作罢。此次我们抓逃犯的目的更多只为了维护法律严肃性罢了,也并不是非抓不可。”

话说到这里,跟在后面的侍卫甚至不禁擦了擦紧张的汗水,最后那句话纯属是在逞强,队伍里所有人都知道抓人回去是段颂和的死命令。他们在赌,赌这些条件足够让阿苏剌动心并成交,现在的狼民早已没有前几年的光景,这个价码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大赚,同样天泰也由于内部问题无力越过长城北上,一旦阿苏剌拒绝合作,天泰还真没有一丝一毫办法。

他们赌赢了。

阿拔·阿苏剌并没有因为提议被拒绝而减少心动,曾经,天泰的始皇帝陈世训和二世皇帝陈代翎的北伐不仅毁灭了明八里(Min-barhqi明狼的土地)汗国,还让狼民丧失了那片整个北方最丰沃的土地。如今肆虐的黑瘟让人精疲力竭,更有证据证明这疾病正来源于附近荒林里的野兽和瘴气,八部族若想有喘息之机唯有离开这里。除此之外,带领八部族返回故土之一功劳说不定能助其坐上大汗之位,由此恢复明八里汗国!虽然只是暂时使用,但只要自己尽快站稳脚跟,就算不离开又能怎样。

“也罢,这价钱勉强也算是足够了。”终于,大酋长松了口,“不过我很好奇,单为了抓一个特种兵付出这么多,依你们南方人的秉性,恐怕事情远没有‘追捕逃犯’这么简单吧?”

“大酋长圣明,确实有隐情。但鄙人保证此隐情不会影响您的利益,还请大人允许我为我们的机密留一丝神秘感。”

“也罢,你们南方人自己作的那些破事儿我也懒得管。”酋长端起酒杯对着黑衣人领队举起来,“喝吧,祝合作顺利愉快。”

“借您吉言。”后者也端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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