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弟弟落水的时候，我还在院子里吃西瓜。
算算他也不过刚刚出去二十分钟，我只不过是坐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乘个凉，谁能想到这个已经十二岁的人了，还连自己都顾不好。
邻居的邻居二子他妈赶紧跑过来，连脚上的凉鞋都少了一只。
“不好了，明儿哥，你家鹏鹏掉，掉前边河里了！”二子他妈，哦不，马姨大着嗓门急躁躁地闯进来，拉着我就往外跑。
“鹏鹏怎么进去的？李小龙又欺负他了？”我赶紧扔下瓜，一下子就想到了老是抢鹏鹏零食的李小龙。他仗着自己大这儿的孩子们二岁就自诩孩子王，高高壮壮地比我也不差多少。
“不是，他自己下去的！”眼看着就要到了，马姨加快了语速，“鹏鹏不小心把小心妍的跳跳球踢到河里了……”
小心眼？我记得是马姨隔壁家的小孩，听外公说才十四岁就被隔壁镇上一辆拉货的车给撞了，伤了腰，现在就连路都走不了了。
但是就算这样也不能强迫别人下河吧？一个小小的跳跳球，既然已经掉到河里还怎么找？专门难为人的吧？
心里想着想着我就对那个小女孩越来越反感，也就这时候，我看到我弟弟在小河里扑通着。
说是小河，但也就算一条小沟，两米宽，二米深。如果到了冬天枯水期，就只剩下一米的深度了。不过现在还算好，还没下几场雨，一米六的深度，我站在水里头还在外面。
鹏鹏也就一米四的个子，百斤不到，瘦瘦小小，我下水一个擎抱就把他拎了上来。他只是喝了几口水，到了地上就往外吐。
我拍拍他的背，有意往马姨的隔壁看。果然，在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里，一个瘦瘦的小身子蜷缩在轮椅上，她躲在门内，下午倾斜的阳光将她隐藏在阴影下，不真不切地看不清楚。
“鹏鹏，赶紧回去洗澡，你倒霉了，外公外婆得骂死你。”我扶他起来，我们两活像俩只落汤鸡，不干不净的河水顺着脖子肚子小腿一路向下，简直比刚刚吃的西瓜还要清凉。
“小明哥，我先去跟心妍道个歉……”鹏鹏拉了拉湿透的衬衫，跟我说了一句。
“我去帮你讲，你走。”
鹏鹏听话地回去了，我也走向小欣研家的院子。
“小心眼，是吧。”我把她的名字咬地特别重，生怕她听不出我的言外之意。
“是…不，不是。”她低下头，不停地抓挠着手指，脑后的马尾翘得老高。但声音却小的不行，像是有种叫自卑的情绪在她心中肆虐，但，是吗？
“总之，这事会给你个交代的，这跳跳球我会还你的，五个怎么样？希望下次再掉了不要让别人下河去捞。”我生硬地说完，扭头便走。
“我…不是…想…”
或许她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我不想再听了，我现在只想洗澡。
“哥，你跟她道歉了没有。”
刚到家，就看见鹏鹏光着屁股蛋蹲在一个木桶里洗澡。我却不太好回答他的问题。
毕竟我没有像我承诺的那样道歉，而是话里藏针地数落了她一番。估计朱心妍现在还坐着轮椅上咬牙切齿地诅咒我呢。
“道歉了，我还说要赔她五个呢，你就放心吧。”我模模糊糊地回答，着重表明我要赔她五个的事情，“而且下次记住了，别傻愣愣的别人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会游泳吗？而且那么深的水呐。”
“诶，小明哥，不是心妍叫我下去的。那个跳跳球是他爸爸带给她的，我借来玩，没想到……”
“是你自己下去的？”我好像错怪朱心妍了。
“对……小明哥，这事别告诉我妈。”鹏鹏摸摸脑袋，挺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也知道，如果我大姨知道了，他免不了被打肿屁股。
但是我心里现在想的已经不是这事了，朱家的风言风语我也是知道的。
就在一年多前，也就是朱心妍被撞的半年前，她的爸爸，那个在城里做小包工头的朱家老大因为事故成了植物人。插管子治了半年，最终在小心妍出事后为保小拔去了管子，死在了那个他乡的医院里。
朱心妍的命，有她爸爸的一半。
“那个跳跳球什么样子。”我舀了半盆水，举过头顶，自上而下冲刷掉河里的水草味。
“透明的，有拳头一半大，里面印着金星……小明哥，要不我们去买个一摸一样的就说是在河里找到的吧。”鹏鹏欲言又止，“当时球掉下去的时候她都哭了。”
“听你的。”我只能如此说道。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沉闷闷的，心里想说点什么，但朱心妍的球却像是块悬在心头的大石头，悬的高了，就堵在了喉头。
我打算去河边看看，鹏鹏也要去，我们便搭伙过去了。走到朱家前面哪段小河，我们站在河边张望。
鹏鹏侧着身子往朱家院子里看，院子里静悄悄的，周围也不见常闻的狗叫，屋子里远见微弱的灯光。
但院子屋子的门内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好像时间还停留在下午的阴影中。
“小心妍的妈妈还没回来吧。”鹏鹏闷着声，他的脸背着西边只剩的一抹夕阳，看不见表情。
“怎么？”
“想亲自说一声对不起。”
“很晚了。”
“不说我睡不着。”
“行，悄悄过去。”朱心妍的妈妈在隔壁镇上做书记员，每天都要忙到黄金档的节目结束。总是披星戴月地骑着那辆总是掉链子的老自行车，滋滋呀呀地从小树林环绕的小路上缓缓而来。
我们两猫着腰，弓着足，一步一顿，活像两个偷鸡摸狗的小蟊贼。待到我们好不容易摸到窗下，往屋里一瞧，没有人，只有一台小灯发着黄澄澄的光，不亮却尽显温柔。
“这是小心妍的房间，她奶奶在隔壁。”鹏鹏小声地解释着。
我小小吃了一惊，毕竟这根本就不像是女孩子的房间嘛。我也不是没进过我妹妹的房间，那是个一看就明白主人性别的粉色天地，各种玩偶、动漫海报、言情小说……
甚至还有一张椭圆形的小床，躺在上面可以看见天花板上五颜六色的”星星”。
就算我和妹妹是住在这儿的人们所言的“大城市”，但这也差的太多：一张素色的双人床横在西北角，床头是一尾小柜，一台上世纪的大屁股电视机卧在上面。再带上个大八仙桌、几个小凳。
唯二带有少女色彩的就数床上的多啦A梦被套和桌上的小熊维尼台灯了。
不得不说，这个房间比我的还简陋。我至少还有妹妹两年前送我的猪头抱枕和小魔仙手杖呢。
“她不在？”我自言自语着，不知道是想让谁回答这废话。
“可能是上厕所去了吧……”鹏鹏也往里瞧了几眼。
可就在鹏鹏话音未落之际，我远远地听见远处传来滋滋呀呀的声音，鹏鹏顿时打了个哆嗦：“小明哥，来人了…”
“我们来串门而已，你怕、怕个什么东西？”话是这么说，但我其实也怕的舌头打结，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而在这略显寂静的晚上“滋滋呀呀”作响的正是警铃。
紧接着，我们跑了，还好天已经全黑，掩护着我们这两个蟊贼慌不择路地跑了回去。
但回到家没一会，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外面“咕噜咕噜”地响。外面的人用着温和澄澈的声音喊了声：
“小姑妈、小姑爷在家吗？”
在内屋看着新闻联播的外公外婆应了一声，撒着拖鞋将来人迎了进来。
高的是一个三十多的女人，长发在脑后顺着，穿着白衬衫和七分裤，鞋子看不见，被一副轮椅挡住了。
轮椅……
我又吃了几惊，身后激起冷汗，而鹏鹏已经低着头不敢抬了。
等等，我只是去串门啊！又没偷鸡摸狗，怕个香蕉呀！
但朱家母女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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