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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萨林不想惹事，但当四个蒙面山匪想要劫杀他和黛西的时候，他不得不放火烧了他们。
“这些见到落单的人就想打劫的白痴真是无药可救。”马萨林用穿着黑皮靴的脚踢开已经烧焦如黑碳的尸体，不屑地感叹。他往前走了几步，在没听到身后应该跟来的脚步声后，他转身瞪着惊呆的黛西吼道，“喂，傻小妞！你走，还是不走？”
她真是个累赘。马萨林以为魔环里的每一个优秀学徒至少会几招防身法术，但他并没有想过黛西连在人身上升个火苗都做不到，她得费好大劲才能点着一个活物。该死，我怎么会找这么一个蠢货来逃跑。
“我来了！”
黛西赶紧把盖住金发的斗篷裹得更紧一些，她娇小的身躯跑了几步终于追上马萨林的步伐。
“带着她，你是跑不快的。”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马萨林的脑海里，像是苍老的吟游诗人，用足以使群山共鸣的浑厚嗓音在讲话。“今天是从昆丝圣殿骑士到柯尔蒂斯的第一天，他们不需要多长时间就会找到你。听听那个用小道消息来勒索你的奴隶主说过的话，他帮过许多逃到这里的法师隐姓埋名。”
“闭嘴！”
就在不到一个月前，马萨林若想重获自由之身，那他大概还得做些准备，然后找几个想变节的法师学徒，乘着值夜班的圣殿骑士犯困时耍点手段才能逃出来。其实马萨林连这个机会也不需要了。有一天晚上他悄悄用水果刀划破手腕摸索血魔法时候，这声音就像一直存在于他脑海里一样开口说话了，并且短暂的控制了他的身体迷惑了看守地下室的圣殿骑士。
“你是个只会生气、没有计划的傻瓜，我能看出来。”那声音对马萨林的话充耳不闻，反而得意起来。“我见识过许多像你这样的法师，他们一边做着逃亡者的事，一边却又对血魔法心生畏惧。你要是足够聪明，就应该接受那个胖子的建议，让他带你俩穿过泽卡斯沙漠去泽卡斯城躲避一段时间。”
说真的，马萨林觉得这个声音疯了。一个法师要是完全听信了自由之境奴隶主的话，他们结局无非是四肢戴奥莱茵矿石[1]做的锁链，被逼迫饮用魔爆石[2]研磨成粉的水，像其他没有自由的奴隶，没日没夜为这些枷锁的主人干活。
马萨林当初既然决定逃出亚曼魔环，他期待的自由之身应该是像个市井平民那样无忧无虑。马萨林不指望自己能像极少数变节法师有幸当个宫廷法师，他只是奢望这辈子能找到一个安身之处，做个旅行商人到处走走，弥补这三十年被关在魔环的人生。
“黛西，脚步再走快点。如果圣殿骑士发现我们身份后，你还想指望着我用魔法像刚才一样烧死他们吗？”他见不得十九岁的黛西总是像个没主见的跟屁虫在自己身后，但又不忍心丢下她不管不问。“我知道你不想，所以快跑去前面探路，找找那个胖子提到写有通往‘冯登’的路牌，看看我们要往哪里走？噢，见鬼去吧！我们都走了快整整一天了，还没看到路牌。他若是敢把我们当猴耍了，我一定会找出他住的地方，让他的血喷洒在墙壁上！”
可体型修长如柱子的法师压根就不知道奴隶主的名字和住处，他甚至分辨不出那些给他通风报信的黑皮肤谁是谁。马萨林发现他们几乎都长一个样，要么是营养不良的小男孩，要么就是在废墟区负责喂奶和照顾家庭的老妇女和残废人。年纪稍大的成年男人呢，他们不是死了就是还在为奴隶主干活。至于年轻的女孩，她们命运更悲惨，大多在成年之前就被抱走卖到其他城邦做妓女或生育机去了。
他们走的山林小道正被冬日从北方呼啸而来的寒风席卷着，马萨林发誓这辈子都没这么受过冻，穿着单薄的黛西也一样。没人告诉他们德玛克山脉高处的温度和柯尔蒂斯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在柯尔蒂斯，那里永远都是温暖潮湿的，看上去好像永远都不会下雪，但德玛克山脉顶端却始终被积雪覆盖，再往下他们处在的位置，到了夜间偶尔会有飘雪下来。
马萨林双手藏在单薄的斗篷里走着，偶尔哈出热气暖手，靴子踩在枯枝落叶的泥道上。他始终都在考虑逃出亚曼魔环是否为一个明智的选择，想了半天没答案后，他决定抛之脑后。
从昆丝来的圣殿骑士会来杀他，就算他们不来，也总会有东西来。山林的野兽会杀人，比狼和熊杀人更怕的是人杀人，所以他们一直都不敢向遇到的路人交谈。野匪会劫杀落单之人，穷人会因为有人穿戴华服杀人劫财，血法师会找来无辜之人抽干鲜血。
混乱的时代，这里是文明边缘之地，马萨林在选择逃到自由之境以前就该想到这一点。可最后他和黛西来了，已经没有办法回去重新开始。要是马萨林还有机会再一次选择逃跑的地方，他会选择去奥诺哈王国，或者维尔洛特皇国也不错，最好的情况是他能在鲁尼躲过圣殿骑士的检查，找到一支前往萨森公国的商队。
萨森公国是个好地方，皇国大部分的变节法师都会逃到那里，或者是在里昂斯找艘去往暮色堡的船。虽然瑟雅顿已经被伊诺尔的绿魔树变成了充满魔物的危险之地，但那也好过在这里躲躲藏藏的。黛西告诉过他。在暮色堡，就算是在维尔罗德被判了罪的死刑犯，到了那也能通过努力重新做人。不过最后还是被他否决了。
暮色渐沉，不知何时天空开始下起了稀疏的落雪。马萨林发现今夜无云，满天银星让他感觉似乎无数人在注视着他们。
“马萨林。”离他有二十多米的黛西叫道。她抬手接住转瞬即化的雪花，以那种孩子向大人寻求庇护的口气不安说，“我说，马萨林，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你看那太阳快掉到了山下，这里的人都说德玛克山脉的上峰位置到了晚上会有落雪，我们最好升个火吃些东西吧。”
黛西说的对，他们两人应该找个好位置睡一晚，这样赶夜路对第二天行程只是百害而无一益。马萨林从黛西神情中读到些忧虑，当下知道了处境已经不容许两人再走，眼下便是说出决定的时候。
“你要是累了，想休息了，我们就找一个好点的地方露宿。”他不情愿地说道。马萨林必须承认自己同样又渴又累，脚也因为走了太久感到酸麻，但他还是要在年纪比自己小十一岁的黛西面前保持一丝威严。“找个地方用你的魔法吧，只要别在这条破道上。”
他们两人走进了道路旁的树林，直到再也看不到来时的小道才停下脚步。
黛西环视四周。马萨林看到她眼神逐渐犀利，黄棕色眉毛之下的绿眼睛散发出微弱光芒，如同翡翠里反射出月光。突然她眼睛像是在空气中捕捉到看不见的猎物，然后整个人仿佛变成了失去平衡的小鹿，倒在年长法师怀里昏睡过去。
马萨林抱着她，找了棵大树，把她身体小心翼翼放下。马萨林知道黛西已经不在这里了，此时留在这里的只是具没有意识的植物人，真正的她则附在了某些东西身上去了。
这魔法施展速度要是更快些，我们也犯不着躲躲藏藏。马萨林跟黛西的身体靠在同一棵树下，心中埋怨道。或者梦行者施法也跟性格有关。导师说过，意志最为强大的法师仅凭眼神就能使人灰飞烟灭，而摇摆不定、性格懦弱的法师则连一个火花也打不出来。等我们逃出去，她应该多熟悉自己魔法特性的。
过了好一会，森林里传来的“沙沙”声打断了马萨林的胡思乱想，他赶紧起身盯着光线昏暗的树林。他不确定那会是什么，但过来的东西发出的声音不像是人类，更像是某种动物弄出来的。不一会森林给了马萨林答案，叼着白毛野兔的野狼向他们慢慢走过来。
马萨林没有着急使用魔法，他凝视着野狼。野狼没有攻击他们，只是扭头把死去的野兔甩到了马萨林脚边，一具没有伤痕的尸体。看到野狼没有敌意的动作，马萨林明白了那狼是黛西，紧绷的身体便放松了警惕。
野狼抬起壮硕的腿向前走，忽然浑身抽搐了一下就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我只在森林里找到这点。”身后传来了黛西的声音。她扶着身后的树干缓缓起身，一副沉睡几天几夜的样子。她看了看两具没有外伤的动物尸体，不由自主地傻笑着，“我本以为找不到任何东西了，结果还是在一只鸟上发现了那小兔子。”
“我的好女孩，那你有发现水吗？”马萨林提起野兔的尾巴，凑近嗅了一下皱眉看她。“噢，天啊！这东西闻起来只比城里的排污井要好一点，烧起来的味道肯定会把周围的野兽吸引过来的。”
“我在天上看过，这里没有水。我们得翻过这座山峰，再走半天行程才能在山脉深处找到水，那里有一个小湖。”黛西抖掉粘在斗篷屁股位置上的尘土。“但我们可以做烟熏肉，那样臭味就会不见了。”
她肯定是忘了我们还在逃跑，要不根本没人敢提这种害人的建议。马萨林想道，他摸摸腰间的水袋，直到确定还剩半袋水才安心地放下手。
半袋水半天行程。
“啊，除非你想招来野兽或者圣殿骑士，否则你还是忘了熏肉这回事。”马萨林找来了一根细长的树枝，挤开死去的野兔嘴巴，把那根树枝捅了进去。“去多搜集点木材回来，黛西。今晚我们要在这里露宿，这会是个好地方。”他说完话的时候，野兔的尸体刚插进嘴里的细木压断掉在了地上，他忍不住抱怨，“烧了我吧！我再找找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把这小胖东西挂起来。”
他说的一点儿不假。他们身处一片斜坡上，小道在这斜坡的下面，上面正好有一块从土中凸起的巨石挡住了两人的身影。他们可以点燃篝火，一整夜躺在巨石下面避风。
黛西走进森林深处去收集木材，她的身影越来越暗，直到裹住她娇小的身躯的破旧斗篷消失在马萨林视线里，他才勉强做出一个由落叶和碎木组成的小丘。
降温了。马萨林本该注意到的，直到所有手上的工作弄完后，他才感觉到双手已经冻得发凉。马萨里忍不住往手里又哈了口暖气，搓搓沾了灰的双手。
“‘希望’，”他在身后找到一块尖锐的碎石，笨拙地敲打着野狼和野兔的尸体。马萨林一边做着屠夫的事，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在逃跑之前你应该告诉我的，为什么教会要处决我们这些能和你们交流的学徒呢？法师从小就被关在魔环里已经算是够糟糕的了，但我没想到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当身边从小一起长大，那些学习和休息都不离身的朋友，全消失只剩我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的时候，我真怕那冰冷的墙壁也会把我吞没了。”
“怕的人是他们，不是你。”马萨林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出现，似乎是为了回应“希望”这一声称呼。“马萨林，难道你还在为使用血魔法而感到恐惧吗？若你真是了，那你就是无药可救的傻瓜。回想起来吧，就算你不愿想，我也会告诉你。你的生命对于圣殿骑士就像刚燃起却又总会熄灭的火苗，你对付不了圣殿骑士。相反，他们在你面前无坚不摧，魔法打在他们铠甲身上就像石头扑在了水里；近了身，他们单手就可以拧断你的脖子。但我可以阻止他们，只要你把身体再一次交给我，我能杀死所有对你有威胁的人。”
“够了！你这该死的恶魔！”马萨里痛苦地叫喊道，“离我远点，快从我的脑里滚出去，我要烧了你！一开始我就不该与影纱[3]沟通的。是的，我不该打开那扇门，放你进了我的身体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导师没说错，除了梦行者之外的法师学徒都不应该去尝试与影纱世界交流，因为你们想要的只是我们的身体！”
“哈哈——”
“希望”突然在他脑海里发出轻蔑而又可怖的笑声，这声音让马萨林忍不住打了寒颤。有一会儿马萨林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在他印象里“希望”是不会笑的，他总是以一个长者的态度与马萨林沟通。可现在“希望”变得陌生了，不再是他认识的影纱生物。
“咔擦。”是枯叶被踩碎的声音，马萨林顺着声音看去。
突然他像是遇到了怪物一样，心脏“噗噗”跳个不停，有一段时间大气不敢出。周围的环境还是他和黛西来时的样子，但月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黛西说到的落雪也不见了。
光明照耀我吧。马萨林不安地念着连自己也不清楚的句子，眼睛盯着黑洞洞的森林想道。这不是我来时的地方，这里不可能这么黑暗的，我要照亮这片黑暗。
马萨林从刚才堆的小丘里抽出一根树枝。那是他在里面唯一能找到最大的家伙。
法师举起树枝的瞬间，火苗凭空出现在了顶端。马萨林点燃了这枯木，像驱赶野兽的样子往黑暗里挥舞，但黑暗却变得更加浓密，甚至还会向法师靠近，似乎要吞没了他。
“别过来！”马萨林慌忙退后一步，顺带着把手中的火把丢了出去。“让我的火焰驱散你吧，你这恶魔！”
火把掉进了黑暗里，黑暗避开了这发光的小东西。马萨林见到此情景，像个开心坏了的小孩拍着双手。
“好、好，好！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也有惧怕的东西存在，这下我不会怕你了。过来吧，你要是再敢靠近我，我会把周围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点燃起来——”
马萨林正弯腰要捡其他东西点燃，之前避开火把的黑暗突然涌上去把火把吞没了。马萨林整个人都吓呆了，直到那根被吞没的火把像从一个野兽肚子里被呕出来，吐到他脚下的时候，马萨林双脚再也支撑不住发抖的身体，屁股落在了地上。
“光明，烈火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恐惧如一张沉重的大网，把马萨林压在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你要来吃我对吧？但我这没你想要的东西，所以只求求你别过来啊！”
马萨林想再次点燃些东西，任何东西也好，包括自己穿的衣服，只要是能燃起熊熊烈火就无所谓。可他马上就彻底绝望了，法师感应不到魔力，有种东西抽空了它，就像身体的所有触感都丢失了。
“法师，给我血。”黑暗围住了马萨林，一个摄人心寒的声音开口说道，“任何血也好，否则我会吞了你。对的，就跟你的小玩具一样，我会把你也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也不会留下。”
是“希望”发怒的声音。
“马萨林！”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在黑暗中叫唤他，随之而来是斗篷被某样东西拽住往回拉的感觉。
黑暗跟着声音消失了，眼前的景色又恢复到来时的模样。风吹的声音，伴随寒风一起落下的雪花，所有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马萨林难以置信眨了下双眼，直到身后的声音再次开口叫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