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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琼盯着那截断开的手臂。
皮肤被水泡的有些肿胀，被寒冷冻的有些青白。
她知道被碎尸后抛在江里的不止一尸体。
因为更多的残肢断臂随后从江水里浮上来，甚至有的还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数百个湿漉漉的人头如小球般在水流中滚动。
问题是这条江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尸？而船，还在继续前进。
浮琼神情一凛，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返回头去找那船夫。
那蓝衣少年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间微微地勾起了唇角，笑了。
……
……
穿着粗布麻衣的船夫还是坐在原位，戴着斗笠低着头，两只手还在不断地划着桨。
浮琼谨慎地撑开伞走过去，两步距离时，那船家的头也抬了起来，让她微微一惊。
因为从那船家发青的脸上，竟然隐隐有着黑气纵横冒出。
黑气，即为鬼气。寻常人是看不到鬼气的，浮琼这样吸收天地灵气修行的道人却是极为敏感。
紧接着那船家突然暴起，扔了船桨，两手指甲变得又黑又长，直直扑抓向眼前的活人。
浮琼当机立断，右手一把挥伞抽打过去。
刺耳的指甲划磨伞面的声音滋啦滋啦地响起，却不能突破白伞挥动轨迹的防护。
那被鬼占据了躯壳的船家又是大吼一声，不甘地再次从侧面要抓挠而来。
然而浮琼的速度却要快得多，她转动伞柄，偏伞向前一顶，或者说是一刺。
白纸伞顶在刺中尸鬼的腹部后，瞬间又如同孔雀开屏般打开伞面，精纯的白光从中乍现，将小船和江心照的如白昼般越来越亮。
“嘭”地一声在船上响起。
须臾之后，白光散去，船沿旁的江水沉闷地发出咕咚几声。
浮琼别过头看了过去。
那被她从船上击飞出去的尸鬼，正如落石般，慢慢地向江底沉没。
一团有着模糊人影的黑气从中快速逃窜出来，然而刚一冒出水面，又被那看似不经意间伸出的白伞一举打散。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响彻了小船。
种种不甘与愤恨，与那鬼气一齐烟消。
然而雾还没有散去。
待她收回淡淡的目光之时，背后突兀地传来三声有力而清脆地拍掌声。
啪，啪，啪！
“想不到漂亮哥哥竟然是位厉害的修道者。”那蓝衣少年笑着称赞道。
声音很是清澈动听，语气也很是认真，很容易让人误认为那是发自真心的赞誉，心生好感。
浮琼转过身，双目恰好对视上那少年如星般的双眸。
双眸狭长透亮，如双舸般盛着满河的星光。
墨发如细雨般垂着，斜插着一朵鲜嫩的白茶花却又不显得女气，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秀美。
不知怎的，她心下觉得这少年的双眸和相貌说不出来的好看。
浮琼定了定心神，然后有礼貌地回道：“谢谢。”
然后又询问道：“道友又是哪门派的呢？敢问尊姓大名？”
现在这船上的活人，只剩下他们两个。那少年既然没有像船家一样被鬼怪夺舍，想来也是有些许神通和保命的手段。
少年歪了歪头，微微一笑：“漂亮哥哥难道不知道，在问别人姓名之前，还要先自报家门吗？”
浮琼莞尔道：“是了。”
她拿着伞柄的右手抬起来，与左手抱拳作揖：“灵溪宗，沉玉。”
现在化了个男身装扮，自然也不会轻易使用真名行走江湖。
“沉玉，很美的名字。和漂亮哥哥一样美，”少年弯起双眼时，浮琼觉得他眼里盛满的星光仿佛更亮了，“到我了。我叫庭深，庭院的庭，庭院深处的深。沉玉哥哥若不嫌弃，唤我阿深就好。”
他抬起食指点唇，若有所思，又似很是忧伤：“我没有拜入哪个修仙的宗派，只是家里有人修道，所以略懂一些道法。这次出来，只是为了四处游历，增长见识，没想到还会遇到鬼怪，太可怕了！”
说完还露出一副惶惶的惧怕神色。
浮琼不由觉得几分好笑，手慢慢地转着伞，心思也转了转，刚想说不如两个人接下来结伴同行，耳边又响起阵阵诡异至极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两个人都又看向江面。
声音来自于那些漂浮的头颅。
青白的眼珠忽然间转动，无神也无声地望着他们。
浮琼不再看那些死人头，转而来到船头，视线穿过那些白雾。
临走时她向叶落要了一张大陆的路线图，也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比如，上古的妖兽梼杌在西方重新出世。
比如，大陆东岸登陆了一群外来的陌生人。
再比如，在阴阳两界的通道夹缝，不知何时建立了新鬼界。
叶落在说这些时候的时候表情很认真严肃，甚至提醒她要多加小心，尽量避开这些凶险。
不必再想着驱散那些白雾，因为已经可以看到前方河岸上那座城的牌匾。
城是哪座城？
新鬼界的十三座城之一的封都。
浮琼握着伞柄的手因为船即将抵达岸边而渐渐紧了起来，甚至出了些许的细细冷汗。
寒冷既是从外界的空气流动而来，又是从身体内部向外散发。
想要把船再逆流划回去是很困难的事情，只能先下船再细作打算。
她食指点唇沉思了许久，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问向那少年：“一起走？”
留下与离开，其实都是两个艰难的选择。留下不必面对城里的百鬼夜行，离开说不定能找到另一条离开新鬼界的路。
这少年身上没有修为，留下来其实凶险至极。但是跟着她，不会太差，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庭深眯眼笑起来。只见他双手枕头，轻盈地跳下船，双靴落在岸边：“好啊。”
浮琼颔首撑开白纸伞，将他一并遮在伞下，仔细叮嘱道：“记住不要离我太远，这把伞可以封住我们身上的人气。”
庭深从善如流地拉住她的衣袖，点点头，很是乖巧。
浮琼的视线落在少年拽着袖子的手。她平时待人温和自然，却不怎么喜欢与旁人过度接触。然而这少年拉住她，竟然没有半分的不适，实在有些奇怪。
但仔细想想，庭深还认不出她现在是男子打扮，还是没忍心去狠心拒绝。
甚至不由自主地，心生一抹淡淡的怜爱。
……
……
封都，是新鬼界仿照酆都而建的城池。
每月的十五日，城门洞开，投效封都鬼王的群鬼们趁机前往人间狂舞。而且由于处于阴阳夹缝，空间极为不稳定，每次封都降临人间的地点都会随机而定。
所以说，她纯粹是撞了大霉运，恰好赶上封都在这条江上开门。
浮琼抿着唇，不说话，和庭深在一侧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那扇大铜门。
等开门。
少顷，一阵寒风骤然而起，从虚空中现出几道鬼影，和一顶轿子，轻飘飘地落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