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风刺骨得很，没太阳也没云朵，天空一片惨白。柳溪月瑟缩地躲在大衣里，站在路边，茫然望向公正中学的大门。
这所笛州市排名第一的高中，她只念了一学期便要匆匆离开。
父亲柳永业打来电话，言语中听得出在压抑怒气。
“你不跟我打声招呼，就擅自做决定了？”
“爸，对不起，我精神状态有点不好，想歇息一阵子。”
电话那头明显抬高了音量：“柳溪月你听着，公正中学确实苦，但几千个同学都能受得住，就你特殊吗？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将来怎么独当一面，我面子往哪…”
柳永业停住了，意识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面子不太好，遂重重叹了口气。
柳溪月垂下那对澄澈的眼眸，她理解，父亲身为笛州海关官员，私下里没少拿自己和同事们的儿女比。她自小文理双兼，又对父母言听计从，大部分时候都能让他们以自己为荣。
但这次实在受不了。
“我预约了医院，明天你自己去一趟。”
说完柳父挂了电话，柳溪月也没好奇去医院做什么，只感觉空气清新了不少。她朝马路对过的饺面馆走去——眼下手脚冰冷，亟需热气蒸腾的热食暖暖胃。
“老样子吗？”
“是的，麻烦您了。”
“嗐，客气啥。五屉汤包，两碗干拌！”老板娘朝后面喊。
“好咧！”厨房里的老板应道。
由于是工作日，又没到放学的点，店里就零星几个客人。听闻谁点了这么多份量，大伙都抬起头，见是一纤瘦秀挺的少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怎么没上课啊？”老板娘端来第一屉蟹黄汤包。
“我休学了阿姨。”
老板娘打量她一下，叹气道：“公正中学磨人，规矩多，又在乡下，你们城里姑娘受不了也正常。”
的确偏僻得很，公交半小时来不了一辆，倒三班车才能到市中心，且方圆十公里内，只有这一家小餐馆。
想起上半年填志愿时，好友朱迪劝她不要填公正中学，说那儿又苦又累，不是人待的地方。柳溪月不以为然，觉得不管怎样，公正的升学率是全市第一，而且校风又严，很适合一门心思钻研学习。
结果不出一个星期就乱套了，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被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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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赶上五点五十的晨读，柳溪月五点二十就起床匆匆洗漱、晾衣服，接了热水洗了个头，再火急火燎地赶去食堂，买了几块油糕烧麦一路狂奔，仍然迟到了两分钟。
纠察员挨个登记迟到者的名字，扣掉风纪分。早晚凉，站在楼下被冷风吹，还得迎接来来往往的目光，柳溪月羞得脸颊通红。教导主任路过她时眼神耐人寻味，问：“怎么你头发湿了，今天洗头了啊？”
“嗯。”
“嚯，别人都正儿八经赶路，就你还有时间洗头。”
“老师，昨天晚上没热水了，我只能今早下楼去接，所以迟了两分钟。”
“别扯别的，我问你，洗头比晨读还重要吗？晨读课最能体现学生的专注程度，一个杰出的人不应该……”
再往下柳溪月听不清了，她有点头痛。每天洗澡、隔天洗头是她十几年如一日的习惯，但时间有限，吃了饭就没工夫洗澡，必须有所取舍。
回到教室，晨读要到六点半，柳溪月饿得要命，刚想咬一口油糕，又见主任破门而入，大开大合宛如雷霆，把第一排男生的包子没收了，怒斥他态度不端，理由是：晨读课偷吃。
柳溪月吓了一跳，赶紧收起早餐。
一个月结束后，她或多或少习惯了点。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晾在阳台的内衣找不到了。起初柳溪月认为是刮风导致的，下楼找了又找，不见踪影。
但她也没太在意，直到隔三差五丢衣服丢袜子，才意识到不对劲。她想了很久，终于向五位舍友挑明问题。
“这个还真没注意。”
几个人都如此表态。
“可是……”
舍友们没等她说完重新闹腾起来，谁也没把她当回事。
柳溪月很失望，独自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感觉眼眶有点湿润。她审视了下自己：最大缺点就是懦弱，不接地气。明明自己成绩优秀，即使身处强化班也名列前茅，长得算漂亮，不会叫人心生厌恶。生活习惯也挺好，从不干扰旁人。为何还要遭受这种恶意呢？
且自己没有能力解决。
可能是自己不够“地道”吧。这点无能为力，她确实融入不进宿舍的团体，舍友们谈论的游戏和韩剧她都没看过，即使自己努力找话题，她们也不愿搭理自己。久而久之也就算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来自于班主任，一个长着鲶鱼胡子的中年男人。
自从隔壁班某男生往柳溪月的桌上放了饮料后，鲶鱼的小眼睛就未曾离开过她。
“你妈妈是笛州的青年教授，圈里圈外都认识，叮嘱我多照顾你。”鲶鱼义正言辞道。
“所以，早恋万万不可，这玩意是红线。”
鲶鱼有点沾沾自喜地拿起她的校园卡，说道：“我去校务处查了下你的流水，发现你每周消费是普通男生的两三倍，能解释下么。”
柳溪月气笑，说：“老师，我很能吃，比谁都能吃。”
鲶鱼上上下下打量她，四肢纤瘦，虽然身材凹凸有致，但远远未达到消费卡上的恐怖境界，他怀疑她说谎。
柳溪月不卑不亢：“我不会给请其他人吃饭的，更别说异性。”
鲶鱼盯着眼前少女，发现她也在直视自己，目光笃定。没有证据，此事作罢。
祸不单行，第三个月的时候，晚自习写完作业，她收到了纸条，开始和一位初中同校的男生聊天。内容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男孩话很多，告诉柳溪月自己的感情经历、家庭情况、财产配置，聊得尴尬，倒有些像相亲。
谁知第二天，鲶鱼把她叫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五颜六色的便签，皱皱巴巴。
柳溪月心里一惊，那些纸条明明都扔到垃圾桶里了。只有一种可能…
她看了眼鲶鱼胸有成竹的笑，想起他翻垃圾桶的样子，脑袋一阵眩晕。
“三千字检讨，交代下你和他的关系。”
“我真没有谈恋爱！”
“都聊到家里几套房了，我看连恋爱步骤都快省了！那个男生已经被我责令回家反思一周，你呢是个好学生，我看在段教授的面子，多照顾你，免得误入歧途。长得好看的男男女女就容易作妖，我教书这么多年，一拿一个准。”
看他自鸣得意的样子，仿佛在讨要夸奖。柳溪月感觉到自尊心在瓦解，情绪快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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