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动脾而和正圣，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徵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肾而和正智。”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婉转入耳。微风徐徐而起，屋中竹卷翻动，身着灰色长袍的苏子期步履悠然地走进屋内，瞥了眼已经缩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少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少年身穿藏蓝色衬衣，搭配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黑色的头发微微盖住眼睑，侧身倚在墙壁之上。他怀中抱着一把古色古香的老红木二胡，琴弓随意地斜插在琴杆和琴弦间，慵懒而散漫，倒是那握着弓杆的手指干净修长，格外引人注目些。
苏子期抬手扶住琴头，随后俯身在少年耳边低声说道：“商羽，你爹来了。”
本来还迷迷糊糊的少年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头正身直，脚落实地，如松如钟，端的是一派正气、大家风范。
待少年看清屋内的人时，他方才明白自己是被苏子期戏弄了，身体也跟着松垮了下来，打个哈欠，白了苏子期一眼说道：“无聊！”
坐着的少年名叫沐商羽，祖上八辈都是二胡名家，只是到了沐商羽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沐家注定有此一劫，总之沐商羽担得起“家门不幸”四个大字。
“明天就要参加那场决定命运的考试了，你倒是有点紧迫感啊。”苏子期笑着打趣。
优秀的教育资源愈发稀缺，高考制度也变得更加严苛。选择成为艺考生就不能再参加普通招考，如果考试失败，没有通过相应艺术类院校的审核，那就只能重头再来了。
“练了十四年，有全国最顶尖的二胡老师当爹，手把手教都没用，我现在着急有意义吗？”沐商羽反问道，声音不疾不徐。这漫长的岁月没把他雕琢成父母期望的二胡天才，倒是给他磨练出了一副好性子。
略微活动一下筋骨，沐商羽起身将二胡小心翼翼地放进琴盒里，随后伸了个懒腰向着屋外走去。
屋外的庭院，花香扑鼻，佳木茏葱，似有若无的薄雾缠绕在一园美景上，缠绵且和缓。清风拂过，三两声鸟鸣在这静谧的小天地间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不过，这种清幽也并非沐商羽生来就有的。以前院子里可是热闹非凡，慕名而来的人都要将沐家的门槛踏破了。那个时候沐父绝不轻易收徒，除了课程价格高昂之外，他更看重资质、眼缘，因此收徒之前的考核尤为重要，不少人就是站在这院子里忧心忡忡地等待沐父宣布考核结果。
当然，这种情况也随着沐商羽的成长而有所“改善”，毕竟连自己儿子都教成这样，实在是有些砸招牌。前来拜师学艺的人越来越少，人们提起沐家，更多讨论的是他们有个雕栏玉砌，地皮非常值钱的大宅院，但却忘了“二胡世家”才是沐家最引以为傲的名头。
沐商羽叹了口气，阔步朝着大门走去，身后传来苏子期“关切”的声音：“现在才想着跑路？你打算去哪儿？”
沐商羽脚步微微一顿：“打算……收拾收拾去世。”
早上九点，A市艺考现场。
沐商羽背着二胡站在考场门口，他抬头望着刚刚修缮完成的新楼，不禁感叹，要不怎么说学艺术是门烧钱的活儿呢，就连这艺考楼都比其他几栋楼要高大气派许多。
今天的校园内可谓是群英云集，当然……还包括群英的爸妈。许多家长都跟在孩子身后叮嘱着，也有比较过分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看来是把七大姑八大姨也带上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沐商羽就问过爸妈了，要不要今天送他来考试，结果沐父一边看着谱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不去了，丢不起那人。”
沐商羽早就接受现实了，听到这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现在看着周围，难免觉得不被人抱有期待的感觉似乎有点糟糕。
“商羽！”苏子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身穿灰色长袍，手拿折扇，如此复古的称呼和装扮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弄得沐商羽只想一头扎进地缝里，刚才的那一点点矫情也都烟消云散了。
苏子期步伐轻快地走到沐商羽面前，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朗声说道：“商羽，我来给你送行。”
“送行？”沐商羽微微挑眉，“我只是参加个考试，别说得跟我要走了一样。”
苏子期笑着拍了拍沐商羽的肩膀：“考不上，你觉得家里还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吗？背着二胡去流浪吧，总比看人脸色好。”
心梗是什么病沐商羽可能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但心梗是什么感觉他此刻体会得是淋漓尽致。
临近考试时间，考场终于对外开放，大家都拿着准考证准备排队入场，来陪考的人只能站在外面等候。
苏子期对沐商羽道了一句：“祝你好运。”随后便欲转身离开。
“等下！你不是来陪我考试的吗？”来陪我考试不应该是等我考完，焦急地询问我的考试结果吗？当然，后半句话沐商羽没有说出口，但他觉得苏子期能够猜到自己的意思。
苏子期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沐商羽，帅气地将折扇展开：“你觉得你有什么魅力让我顶着大太阳等你考试？我只不过是借陪考的名义出来打游戏而已。”
“好的。”沐商羽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入了考场，低声愤然道，“我真的是对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失望透了！”
一同参加考试的人不少，但像沐商羽这样自带乐器的却并不多，因为大多人要考的都是那几样西洋乐器，考场工作人员早已将这些乐器提前准备调试好，方便学生，也节省场地。
毕竟现在已经是2029年了，传统乐器逐渐走向没落，与此相对的是西洋乐器的席卷风靡。钢琴、大提琴是优雅高贵的代名词，吉他、贝斯意味着浪漫洒脱，萨克斯、手风琴则代表着热情活力……而二胡、埙、笙，鼓等传统乐器已然很少被人提起，更不用说选择传统乐器来参加这么重要的考试了。
此刻背着个二胡的沐商羽，占地面积显然要比其他人大一些，他背上的二胡也是显得格外突兀。
沐商羽屏蔽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听从老师的安排，按顺序排好队等候入场，他目视前方，看着那扇开了又合的门，认真发呆。
考完试从教室里出来的人神态各异，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事情，外面等待的人也大都神色紧张，甚至还有人在默背着什么。
沐商羽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太清楚自己的实力了，着急也没什么用，但他的表现再结合上之前苏子期“亮眼”的出现，周围人不禁对他更加好奇了。
“下一个，沐商羽。”
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了，沐商羽点了点头，将肩上的二胡提在手中，迈进了考试教室的大门。
果不其然，考场内的老师们一见到沐商羽手中的乐器就神色微妙了起来，似乎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还有人会选择这种乐器一样。
沐商羽对此也毫不介意，他大大方方地做完自己介绍，随后就将琴盒打开，拿出早已调试好的二胡。
做好准备工作后，沐商羽端坐于椅上，身躯中正，目视前方，此时考官席中倒是有几个人面露异色，这当然不是因为沐商羽的气势震到了他们，而是沐商羽手中的那把二胡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老红木制成的琴筒上包着鳞纹粗而平整的蟒皮，琴杆顶端的琴头被雕刻成沉稳而大气的龙头形状，黄檀木轸的琴轴后端刻有祥云纹路，细实的紫竹琴弓上系着的是精挑细选出的白马尾毛。
“你这把琴……”终究还是有人没有忍住开口问道。
还不等那人把话说完，沐商羽就熟练地答道：“祖传的。”
问话的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可能碍于现在所处的环境不方便，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卖。”沐商羽看对方实在憋得难受，“善解人意”地开口说道，然后……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得，还没开考，就已经得罪一位考官了。
不过，还真怪不得沐商羽，毕竟从小到大问过他这俩问题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只要他在陌生人面前拿出这琴，就一定是这样。
在开始演奏之前考官还会提问一些问题，问题的内容可能和之前已经考过的理论考试有关，也可能是考察乐者对音乐的认知看法，所有考生都要经历这一步骤，沐商羽也不例外。
“你之前的理论课成绩是第一？”
“是的。”
“这么看来你很热爱音乐了？”
沐商羽无语凝噎，他二胡已经拉得这么差了，要是连书都读不好，那他可能真的是个废物。不过有了之前说错话的经验，沐商羽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音乐就是我的生命。”
似乎考官们已经被这句话恶心得麻木了，此刻看着沐商羽用力过猛的演技也懒得吐槽，倒是有个考官多嘴问了一句：“你姓沐，这个姓倒是少见，沐不凡你认识吗？”
果然……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这个问题简直不能更熟悉了，后面的流程沐商羽也能猜到个大概。
“沐不凡是我父亲。”沐商羽微笑着开口说道，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不出所料，听到这个消息的考官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后还跟身边的外国考官科普了一下：“沐不凡是我们这里的传统乐器大家，二胡名家。二胡在他手中，那就跟成了精一样，如果能听一遍他拉的二胡，你就知道这个乐器有多么神奇了……”
听着考官滔滔不绝的夸赞，沐商羽已经能预知到一会儿自己该被打脸打得多疼了，
“好！你是沐不凡的儿子，想必水平也差不了多少，赶紧开始吧，小伙子！”此刻考官还是难掩自己内心的激动，毕竟他曾经也有个复兴传统乐器的梦，只是后来被现实所打败了而已。
沐商羽实在不忍心看考官眼中期待的神色，他默默地偏过头躲开了对方的目光。
父辈光环太强真的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啊！
俗话说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沐商羽刚刚演奏完一小段，之前还满怀期待的考官便神色黯淡了下来，等到沐商羽磕磕绊绊的拉完一整首，那位考官已经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们家只祖传二胡，不祖传技艺的吗？”似乎听曲用了对方太多的精力，现在他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气虚。
“只祖传二胡，不祖传技艺。”沐商羽在心里默默回味了一遍这句话，随后不禁感叹：要不人家怎么能当考官呢？文化人就是不一样，骂人一个脏字不带，还能概括全文中心思想。
“二胡成精？”旁边的外国考官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现场的状况，因为他实在没有听出这段曲子的精妙之处。
之前吹嘘沐不凡的考官此刻实在是尴尬，憋了半天解释了一句：“刚才是我说错了，我们这儿有个新规定——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沐商羽听到这话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管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落落大方地起身，对着众位考官致谢，将自己的二胡收好之后转身离开了考场。
得，今天的坑爹任务已完成，回去等着面对疾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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