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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孤独。”
“这样啊……那我起来就是了……”
在陆扶苏催促下，水心源缓缓起身，接着她被领到角落的椅子，和陆扶苏一起坐下。
“我明白，大家是因为我是太子而有所顾虑，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会有人怪罪你，所以放轻松就好。”
“……别人顾虑你，会让你觉得孤独吗？”
“嗯，很孤独。”
水心源离近看着陆扶苏的脸，他的表情仍旧温柔。
“太子殿下也会感到孤独？”
“水姑娘也感到孤独吗？”
“嗯。”
她能够假装自己不寂寞，但看到陆扶苏，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撒这个谎。
“我就是觉得孤独，所以才想看月亮，我以为，这里的月亮或许和在故乡看到的一样。”
“一样吗？”
“……”
水心源摇摇头。
“在家乡看见的月亮感觉比较近……这里的月亮……好远。”
“你的家乡在哪里？”
“七都镇。”
“七都镇……柳州啊，这么说，你是和家人一起从水路过来的？”
“我一个人来的。”
陆扶苏惊讶地睁大眼。
“一个人？”
“天公不作美，田里没收成，所以我……我被卖到这儿来。”
“卖来？被谁？”
“人贩子，然后就被卖到京城里来了。”
“……”
陆扶苏仍双眼圆睁，蹙紧眉头，表情严肃。
“你……怎么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田里歉收就要卖儿卖女吗？”
“我家是佃户，交不上粮就必须用钱缴租子，但是家里没钱，所以……”
水心源从柳州乡下来到京城时，也被京城的气派及华丽震惊住了。
身在此地，实在很难想像自己贫苦的家乡跟京城是在同一片土地上，因此，水心源能够理解陆扶苏的惊讶。
“近年来天灾不断，我的确听说各地作物歉收，没想到居然到了这般地步，这……”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们村今年秋天就卖了六个人，只是大家被卖到不同的地方……呀，遭了，我又忘了改口，要是在坊里又要挨骂了。唔，那个，是交易到不同地方。”
“……”
陆扶苏表情严肃地陷入沉思。
“对不起，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陆扶苏愣了一下抬眼，接着摇头，“水姑娘，你今年几岁？”
“十三。”
“有兄弟姐妹吗？”
“四个弟弟，三个妹妹，我是最大的。”
“所以你才会……离开村子？”
“嗯。”
水心源感觉话题一到自己身上，陆扶苏的脸色就变得凝重，因此她尽可能以开朗的语气说道：“不过我没想到自己有机会来到京城。人贩子一开始是打算把我送到某处的妓院，他们正讨论时，一条大狗冲进屋里来，我吓得逃跑，结果人口贩子说：‘没看出来，你还挺灵巧的，干脆卖到宫里跳舞吧’。”
“原来如此……”陆扶苏点点头，表情总算稍微舒展，“看来你那次逃跑一定相当精彩。”
“没错！那条狗好凶猛，叫得好厉害，我不曾见过那么吓人的狗，结果一下子就跳上了桌。”
“身子果然灵巧，所以你现在在习舞？”
“…是的。”
见水心源回答的声音突然变小，陆扶苏把脸凑近她。
“怎么了？你不喜欢跳舞吗？”
“我喜欢……跳舞，可是……”
“可是？”
“可是我跳得很差……”
“很差？”
光是身子灵巧，并不代表能够配合好乐曲。大家都跳得好美，只有自己好像在甩袖子一样，结果每天都被其他宫伎嘲笑。
“她们常说我像只小狸猫……”
“狸猫？谁说这种话？”
“她们没说错……”
身材瘦小，有张圆脸和大眼睛，看来像极了从乡下迷途来到这里的小狸猫，这也是除了她的舞蹈之外被人嘲笑最多的地方。
“没想到这么多人不留口德。水心源，你进宫以前，曾经习过舞吗？”
“没有。”
“你到宫里多久了？”
“两个月……再多一点。”
陆扶苏笑了笑，但这绝对不是轻视的笑。
“既然这样，就无须在意舞跳得好或不好。教坊司都是比你资深的宫伎，其中有人是自小就习舞。才两个月就要和那些前辈比，这样也太可怜了。”
“……可怜？”
“如果不讨厌跳舞，就无须在意旁人，或许不一定能够立刻追上她们，但只要相信自己、勤于练习，总有一天你会比任何人都出色。现在只是刚起步而已，不应该那么快就放弃。”
水心源低着头，只把眼睛往上看，悄悄窥视着陆扶苏。
在月光下，那张笑脸仍旧稳重。
“真的吗……”
“嗯？”
“真的会进步吗？”
“当然，我的母后过去也是宫伎，她擅长的不是舞蹈而是歌艺，不过听说她在学艺之初始终唱不出好歌喉，也经常忘了曲子，十分辛苦。但是在我的记忆中，母后唱起歌来十分动人，水姑娘一定也能够舞出精彩的舞蹈。”
好温柔、好温柔的人……
“太子殿下。”
“别这么见外，叫我陆扶苏就好，水姑娘。”
“……陆扶苏、殿下。”
水心源这次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看进陆扶苏眼里。
“等到有一天，我的舞跳得很好了，你愿意看我跳舞吗？”
不晓得要花上几年，但只要是为了这个人……
“为了能在扶苏殿下面前跳出最好的舞，我一定会学成，一定可以……”
陆扶苏带着笑容重重点头。
“是吗？我拭目以待。”
“好……我会努力！”
无论怎样被嘲笑都不要紧，总有一天一定会……
强风吹过。
明月瞬间变暗，一抬头，淡淡的云朵飘过。
“该让你回去了……”喃喃说完，陆扶苏站起身来，“回程有些暗，我送你。”
“咦，这怎么行……”
“这里是东和殿，你知道怎么走回教坊吗？”
“……”
不自觉就跑出来的水心源，事实上几乎不曾离开过教坊，也不清楚这里距离教坊究竟有多远。
“不是太远，用不着担心。”
“好……”
离开有屋顶的地方，马上感觉到寒风的冰冷，水心源缩起脖子，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披着陆扶苏的袍衫。
“啊，扶苏殿下，这个……”
“没关系，回到教坊再还给我吧。”
“可是……”
“这次要小心，可别踩到衣摆了。”
“好。”
水心源注意着脚下缓步走着，陆扶苏也配合她的步伐慢慢前行。
风吹开了云，月光再度洒落下来。
真不想回去……
跟在陆扶苏身后半步的水心源这般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