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么……』
夏铭梓坐在出租车后排，隔着车窗的玻璃，他的视线落在了对面通体白色的中层楼房上。
『没错，那里就是第四人民医院。』
坐在夏铭梓左前方的司机大叔点了点头，没有意识到这只是夏铭梓的自言自语，热心地给出了回应。
『四院啊……它的医疗水平是顶尖水准，据说非常高科技。』
司机指着四院那有些年代感的牌匾，有些感叹。
『我丈母娘的外甥女儿上次婚检，就特意预约了四院的，在我们老一辈的心里啊，虽然现在新开了许多医院，但四院可还是医院中的杠把子啊！』
『……是这样啊。』
夏铭梓看向了传说中的四院，心里颇有微词。
医院的楼不算高，楼层的总数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除了最顶上的牌匾有着一个代表医院的红色十字有些鲜艳外，外观上的其他地方全是清一色的白。
虽然它在装修上想要营造一种庄严与神圣的感觉，但放在2020年却像是梦回1998，格格不入、恍如隔世的陈旧感扑面而来——
这让不怎么擅长批判的夏铭梓觉得，用『朴素』这个形容词去描述它的外观，已然是赞美。
『顶尖水准啊……』
说实话，在夏铭梓眼里，对这座医院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和司机大叔口中的『高科技』『杠把子』大相径庭。
别的不说，就一点，它的地理位置确实太偏僻了，从市中心的酒店花了近一个半小时才开到这里……况且从停车场的车位情况与冷冷清清的大门口来看，大致上并不难窥探一些蛛丝马迹——
这医院的人流量似乎也少得可怜。
以夏铭梓的生活经验，一般评价比较好的医院，人数虽然不能说络绎不绝，但也不至于门可罗雀……
但是，不能仅仅凭借自己的第一印象去评判一个事物，不能以貌取人这条法则，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夏铭梓还是知道的。
『好的，谢谢师傅了。』
于是，夏铭梓隐下了心底担忧的情绪，对着司机大叔说道。
『不必客气，小伙子，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天无绝人之路，表情要明朗一点，幸福才不会被吓跑呀！』
正当司机师傅对着夏铭梓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时，折叠支架上的手机发出了自动接单的播报响声。
『已经为您自动接单，客人尾号为6980，所在地是……』
夏铭梓见状，迅速地在打车app上做出了评价，把手机上的五颗黄色小星星给司机师傅看了之后，司机大喜，他冲着夏铭梓招了招手，随后扬长而去了。
夏铭梓放下紧绷的嘴角，抬头看着这似乎有些苍凉的医院大门，心下五味杂陈。
（先不论这儿水平的好坏，重要的是，她现在在这儿）
『……总之，先进去吧。』
去见她。
夏铭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手腕上带着的机械表，他笔直地站着，正对着医院的大门好一会儿，才向前迈出了步伐。
夏铭梓大步流星地迈入医院的大门，穿过挂号窗口，直奔里面的问询台。
年轻的女护士看到夏铭梓的到来，吓了一跳，她先是把正在听音乐的手机一下甩在了桌子上，然后摘掉耳机，慌忙地站了起来。
『那个，有什么事儿吗？』
『我来探望一个朋友。』
夏铭梓摆出了职业微笑，语气温柔地对着面前慌慌张张的护士这么说。
『那个，请问白一然小姐在哪个病房？白色的白，数字一，然后的然。』
『白一然？好像没什么印象啊……』
护士皱着眉头，然后坐下晃了晃鼠标。
『稍等，我帮您查一下。』
『好的。』
手指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走廊里，在一旁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那个小护士放在一旁的耳机里，正在放周杰伦的新歌。
『🎵麻烦给我的爱人来一杯Mojito』
『🎵我喜欢阅读她微醺时的眼眸』
在这本就没有什么人的静谧医院里，听觉自小灵敏的夏铭梓听得非常清楚。
『🎵而我的咖啡，糖不用太多』
『这世界已经因为她甜得过头～』
『！』
夏铭梓情不自禁地哼出了声来，把面前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我也喜欢周杰伦的新歌，没想到在医院也能听到，还挺开心的。』
『呃……』
小护士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默默地关上了手机的音量。
『抱歉，平时这个点一般都不会有人来的所以……是我一不小心太松懈了。』
小护士脸上浮现出了抱歉的神情。
『啊，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夏铭梓对着低着头的小护士摆手。
『我只是有点儿觉得神奇，人这么少的医院，我还没有见过……不说这些了，查到她在哪个病房了吗？』
『嗯……我这边没有查到白一然这位患者，你确定她是在我们医院就诊的吗？』
护士疑惑的眼神使夏铭梓有了一丝怀疑。
（难道自己记错了吗？）
『……』
夏铭梓拿出了手机，看着聊天记录里林泽发来的医院名称和地址，更加疑惑。
『我没记错，就是这里，今天早上我的同事还来这儿看望过她。』
这回轮到小护士怀疑自己，她再次坐下然后在电脑里输入了信息查询，而这一次的结果和上一次的相同，并没有查到面前的男人要找的人。
『嗯……但系统里确实没有这位患者的名字，也有可能是急诊那边的患者？也许还没来得及办手续也说不定。』
『啊，那怎么样才能找到她在哪儿呢？因为我刚刚回国，还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小护士思索了一下，然后指着急诊科。
『这样吧，你可以先去急诊科看看……对了，你知道她是什么病吗？如果知道的话，那范围可以小不少。』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上午让人输了血……』
『输血啊……我们医院今天的病人如你所见，不是很多，我记得需要输血的好像没几个……』
小护士思考了一下，然后说。
『那你先去急诊科看看，如果那里没有的话，再去三楼的心脑科看看吧，我记得那儿今天有几个病人是需要输血的。』
『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夏铭梓还是对小护士表达了感谢。
他先是跑到了一楼的急诊科查看了一圈，在寻找无果后，他选择乘坐电梯，去往三楼的心脑科。
『叮咚——』
电梯的楼层提示音刚刚响起，远远的，夏铭梓就在里面隔着电梯门听到了细小的谈话声。
『不是我们故意不给他输血，而是我们的血库真的没有B型血了！』
『医生，那您可以抽我的血啊！抽多少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救俊宇，我什么都愿意做！』
夏铭梓刚出电梯，就听到了女人的呜咽。
『唉……我刚刚跟你说过了，直系亲属之间不能输血，很容易有并发症的。』
『可俊宇不是我的亲生儿子，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了？』
『即使如此，你的体重也没有答到抽血的标准，如果把你的血抽给他，你就会有危险了！』
『怎么会这样……』
『医院这边已经在联系血站了，现在作为家属的你，还是赶紧交上之前欠的医药费吧，我还有别的事儿，一会儿再过来。』
『医生，求您一定要救俊宇啊！欠的医药费我会还上的，我砸锅卖铁也会还上的……所以，不要放弃俊宇……求求您，救救他……』
医生甩开了女人的手，拍了拍袖子，然后像是躲避瘟神一般快速地逃离了女人身边。
『烦死了……要不是看在她曾是神辉集团董事长的女儿，早就把她和他儿子赶走了。』
医生没有注意到来人，与快步上前的夏铭梓正好打了个照面。
『真是的，医药费还拖欠一大堆，真是不让人省心。』
『……』
夏铭梓和医生擦肩而过，那医生嘴里碎叨叨地念着抱怨的话，连怜悯的眼神都不给后方一个，皱着眉就往电梯方向走去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早上已经输过一次血了，为什么……』
还没等夏铭梓叫住那个不负责任的医生，似曾相识的声音就从前方传来。夏铭梓心下一沉，循声望去，在走廊拐角的阴影处，他看见了那个跪坐在病房前的寂寥背影。
看见了那个他朝思暮想，却从来不在梦里出现的、她的背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白一然虚弱地瘫在走廊的地上，头微微侧着，脸朝着病房的方向抬起，不自觉地颤动着嘴唇。她穿着一身与萧瑟秋季并不相符的棉质白T，头发凌乱地用了一个褐色像皮筋随意地绑了起来，几缕头发垂下，遮住了她的眼睛。
只靠着耸动的肩膀，夏铭梓无法确认，她是否在哭泣。
『……』
（那家伙，就在面前）
阔别了二十年的那个人，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的几步远。
只要上前，手指就能触碰。
只要开口，声音就能传达。
（这是现实……）
（这不是梦！）
因为，即使再怎么迫切，这二十年来，她也残酷地从未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哪怕一次。
剑眉蹙起，表情扭曲，微热的眼眶里攒动着滚烫的泪水，左心房撕裂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
夏铭梓静静地站定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他想要上前，但此刻，满眼泪水的自己，已无法靠近。
（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夏铭梓用右手调整了一下左手的腕表，然后解开了衬衫袖口上的两颗扣子。
他从未想过，在高中时期，那个拯救了自己的她，有一天，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放着不管了）
夏铭梓闭上眼，做了三次深呼吸，他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写了一个『人』字，然后张开嘴巴，做出了一个吃的动作。
（小时候，父亲教的紧张时的绝招）
（只要这么做，心情就会慢慢舒畅）
夏铭梓松了松胸前的领带，表情坚定地迈出了步伐。
『你没事吧？』
白一然转头，撞进了夏铭梓清澈的瞳孔中。
『……』
她的眼神，毫无疑问，是看向陌生人的、稍稍带点警惕色彩的眼神。
但这次夏铭梓没有逃避她眼中的陌生，而是选择接受。
他面对着瘫坐在地上的她，温柔地伸出了手——
『站的起来吗？』
一如高中时，她对他所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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