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已有家长陆陆续续到达。
教学楼随处可见亲子戏码。
刘好汉陪着老爹过来，停在教室门外，低着脑袋，听他爹训话。
我假装成一根木头，靠在护栏上，竖耳倾听。
“好汉啊，你要争气知道，咱家里没什么钱，爸妈又没文化，只能靠辛苦工作供你念书，你要懂事一点知道，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游戏那东西，能不玩就尽量别玩了，我们这也是为你好，将来……”
“爸，我知道了，您快进去吧，马上要开始了。”
刘好汉说着，推他老爹进教室，眼神贼贼地看向我，撤回来，撞撞我：“看嘛呢？”
我回撞他：“咋样，等会去刷两把？”
家长会将持续到中午才结束，我可不打算一直在门口站岗。
“没心情。”刘好汉说。
吓，这星期他可是一把游戏都没玩过，够能忍的，看来他老爸的话还是很管用。
只是有效期多久就不清楚了。
我给他使个眼色，拉他到窗口，双手摆稳他脑袋，让他看向后黑板右侧。
“干嘛？害虫榜嘛，嫌不够丢人啊？”
后黑板旁边已经站着几个围观的大人。
“你看清楚点。”我晃晃他脑袋。
刘好汉仔细扫下来，可算发现端倪了：“诶，标题改了，‘激励榜’？什么鬼，内容完全没变嘛。”
我挺乐，拍拍他，把他勾回走廊边上，得意地说：“起码咱不叫‘害虫’了，对吧。”
“你做的？”刘好汉猜测。
“嘿嘿。”我神秘地笑笑。
刘好汉紧张道：“你作死啊，被刘凯丽发现，等着挨罚吧你！”
“哈哈，也不全是……”
我俩靠着栏杆，我给他把事情娓娓道出。
先把我是如何为了兄弟情谊，大晚上摸黑前来擦掉黑板报的事情，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遍，再把我是如何感化唐妃妮，进而间接感化刘凯丽的事情也简单一提，最后勾着他肩膀，十分谦虚地说：“千万不用谢我啊，做兄弟的，出生入死，在所不辞，这点事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刘好汉皱着眉头，不大相信地看着我。
半饷，手一扬，道：“却，我信你个鬼，说的跟真的一样。”
“这都被你发现了。”
我俩使劲互掐，嘻嘻哈哈。
也算是“审判会”前的苦中作乐。
又过去一刻钟，家长基本到齐。
往教室里看去，那么多体型、神态各异的大人，就这么被安排进了一间教室。
他们还记得上学那些年的故事吗？
很多年以后，当我们成为一名家长，坐在教室给孩子开家长会时，会不会想起自己求学时的少年时代，会不会为孩子们，设身处地地多考虑一分呢？
家长们翻阅着桌上的成绩单和资料，热闹地说着话。
无非互相吹捧对方的孩子多厉害，无非互相谦虚自己的孩子多不乖不好不聪明还难管教，无非互相沟通些教子良方。
当然，如果是孩子的成绩太差，就只能黑着脸装深沉了。
或者憋着口怒气，厚着脸皮客气地向“优秀”家长求教。最后这口怒气还不得撒到我们身上。
猪胖的妈妈一样是个胖子。
陈旭的爸爸是个领导干部，体型偏瘦，但很硬朗，坐的端端正正，双目熠熠生辉，看起来挺正派。据陈旭说，他爹作风刚正不阿，几十年没捞过什么油水，也就把他塞进这所学校时，拉下老脸走了些人情关系。
诶？王千宝他爹在干嘛？小宝成绩那么差，他爹竟然好意思乐滋滋地派名片，口若悬河地说这话，不愧是大企业家啊。能百忙中出席这次家长会，想必少赚不少钱。
我把家长们的举止神态都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回落至唐妃妮的母亲和我父亲身上。
唐妃妮的母亲还比较年轻漂亮，看起来很有涵养，仪表端庄，举止文雅，跟我爹交谈时一直带着很礼貌的笑容。
不愧是别人家的家长，素质真是高。
再看看我爹那张阴郁的脸，时不时就往我那波澜壮阔的成绩单上瞅，还要强颜欢笑，一副快憋出内伤的样子。
随着家长会的开始，我们也就溜去了操场，和一些个留校的同学打打球，没什么兴致，又溜回了宿舍，躺在床上看书。
十二点，老爸开完会回到宿舍，开始训我，批头盖脸训了我十几分钟，都是些老话，听都听腻了，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
然后我不耐烦地冲他嚷嚷：“知道了知道了。”
“光知道不行，你得做，有你这么偏科的吗？英语都掉到多少分去了？！”老爸说。
“好好好，不偏，不偏，爸，一起吃饭不？”我不当回事地说。
下床拾掇衣服，抓两下头发，准备下楼吃饭。
我俩一起走下楼，老爸在食堂门口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怎么说呢，其实老爸他蛮辛苦的，工薪阶层，说兢兢业业也好，说刻板也好，总之熬了十几年，终于当上高管，手下却没几个兵，自己得在几个城市里来回奔走，亲力亲为，工资还没见涨多少。
这岁月，这人生，未免太过平庸，淹没在人海中，用显微镜都找不到。
我独自走进食堂觅食。
亲子档的片场，这时正好从教学楼转移到了食堂，开放的窗口又少，“演员”都挤成了一堆。
我挤过去排队，桌位倒富余，我打好饭稍微走远些，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旁边靠着墩撑屋顶的大石柱。
日常边看小说边吃饭。
隔壁桌坐下来一对亲子，孩子跟我坐一排，正好被石柱挡着，我随意地瞟了那家长一眼，继续翻阅下一章。
“这次你的化学为什么只拿了78分？”
化学只拿了78分？
78分还“只”？知道题目有多难吗！
我去，这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等等，78分不也是唐妃妮的分数吗？
我的注意力跳出小说，被隔壁桌的聊天所吸引。
可惜看不到是哪个倒霉孩子，但是那家长，似乎很眼熟……
唐妃妮的妈妈！
我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仰，从石柱的后方探视过去，那孩子不正是唐妃妮？
我们之间就隔着一墩石柱，一米有余的距离。
我继续握着手机，但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小说上了，现实的故事可精彩得多。
“有个化学方程式，我一下子记混了，那个方程式刚好考了大题，十五分只拿了两分，还有其他地方，也丢了一点分……”相当认真的解释。
“唉，你要背熟一点，以后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知道吗。”
“知道了。”相当自责的语气。
考这么好竟然还解释、还道歉、还自责！
我兴致盎然地听着。
两人吃过几口饭菜，唐妈妈又接着说：“你同桌好像有点奇怪，偏科怎么那么厉害。”
唐妃妮说：“不知道，可能男孩子都比较偏理科吧。”
“我怎么听他爸说，他以前成绩很好，就是太叛逆了，什么事都喜欢照着自己的想法来，妈担心这样的学生会特别调皮，他……会不会影响到你学习？”唐妈妈忧心忡忡地说。
可恶，老爸竟然到处说我坏话……额，好像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我想着，继续偷听，该唐妃妮表态了，应该会向她母亲诉苦一番吧，大骂同桌是个烦死人的家伙。
“他……话比较少，挺遵守纪律的，不会影响到我。”
啊哈？
唐妃妮说谎了，为我说慌了！
我顿觉亲切感倍增，全神贯注听两人说话，连饭都忘了吃。
不过两人聊到这儿话题似乎断了，安安静静用餐中。
我也勺了两调羹饭。
半饷，唐妈妈突然特轻声地念唐妃妮的乳名：“小妮啊，妈问你个事，你别生气……”
有时，爆料就在不经意间。
唐妈妈的神态语态，深沉、凝重。
导致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千万别是什么我不该听的，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了？
或者大声地乍咳一声，给她俩提个醒。
这种想法在我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唐妈妈即将说的话上，这声音很小，但我很是隐约听到了。
“你……和瞿帅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早没有啦。”唐妃妮果决地说。
这回答速度未免太快了。
我的紧张感突然倍增。
一直困扰的问题，它的答案，真要知道时，未必能如想象般轻松面对。
因为在假设前，所有机会都可以存在，而在明确的答案面前，全部的想象空间将会湮灭。
唐妈妈说：“可以借你的手机给妈看看吗？”
“妈~”唐妃妮开始有情绪了。
“就看一下嘛，不乱翻你东西，你让妈妈看了，也好放心些嘛。”唐妈妈说。
“妈~”唐妃妮情绪迅速升越。
“好好好，妈不看，妈相信你，妈妈只是担心你因为早恋的问题，影响到学习，毕竟这么辛苦才有今天的成绩，你要珍惜，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妈妈把你从海省中学转过来，知道你不开心，但也都是为了你好，只有让你远离他，才能免受他的影响……好，妈不说了，看到你把原来那么长那么漂亮的头发全部剪掉，妈就知道你是有决心的了，我们吃饭，不谈这个了，吃饭……”唐妈妈苦口婆心起来。
“我吃饱了，我先回宿舍了。”唐妃妮端起盘子，拿到收盘处一放，快步往食堂外边走去。
这可不止是一点点情绪。
而此时，我的情绪也如大坝决堤，奔涌而出，转眼已成一片无岸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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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明天本卷最后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