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王斐就看到了那人身上的这个纹身，才犹豫了一下没有及时开枪，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想到……真的是！
王斐的左胸上，有一个同样的纹身；师兄李港生的胸口，也同样有。
当年在俄罗斯猎杀大熊之后，师徒几个兴奋异常，在莫斯科干了不少荒唐事，三人同时纹身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
“你究竟是谁？”
“我……”那个人眼神先是一阵迷茫，接着看到王斐的脸，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阿斐……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阿斐，直叫得王斐热泪盈眶，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曾无数次地做过一个梦，梦里他和师父、师兄一起在山里打猎，师父总是亲切地唤他阿斐，这个称呼对他来说，简直是魂牵梦绕。
泪水终于突破眼眶，顺着王斐的脸颊滑落下去，大颗的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掉。王斐扔下了刀，将汤姆一把抱住。
“师父！师父！师父……”王斐将汤姆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么紧，那么紧，仿佛下一时刻他就会消失一般。
“阿斐……你怎么了？”汤姆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记忆中，这个孩子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他们父子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其实多数时间段都是面对很凶险的任务，他一直教导阿斐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孩子也是天性刚强坚韧，从来没有在他眼前掉过一滴泪。
现在，王斐居然哭得这么惨，汤姆发现，自己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半大的孩子。
汤姆轻轻拍着王斐的后背，脑子里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给忘记了，念头这么一转的时候，忽然间头颅剧烈地痛了起来。
“呃……啊！啊！啊！”汤姆越想头越痛，越痛却越止不住去想，终于，他心似烙铁，脑浆急沸，忍不住大声咆哮起来，然后用力将王斐推了出去。
“师父！”王斐跌坐在地，看着汤姆捂着头，他的脸上青筋毕露，嘶叫连连，似乎实在太痛了，他突然间站了起来，冲向墙壁，撞得墙壁咚咚坐响，铁一般的汉子，撞头满脸是血，脖颈上的伤口更是淌血不止。
王斐又爬起来，上前欲扶住汤姆。
“师父，你……怎么样？”
“别碰我——”汤姆回头暴吼，那模样凶狠如同厉鬼，以前从未见过，把王斐惊住了。
汤姆双手扶住自己的太阳穴，脑海闪过无数似真似幻的画面，从三个月前他收到总部传来李港生的消息，然后他亲自带队前往新港伏击点，再到他们除奸小组一一被杀害，直到最后一个画面，李港生张开剃刀一样的锋锐长牙咬向了他……
“不——”汤姆贴着墙跪了下去，嘶声大叫着，用头狠狠地撞着墙壁，但无论他怎么自虐，脑海中的一切却是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他，汤姆，猎人公会蜂王组组长，变成了一头血奴，然后猎杀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他像野兽一般撕开她们的喉咙，吞食她们的血液和生命，这就是现在的他——嗜血血奴。
“师父……不要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知道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王斐看到汤姆完全失控的模样，心里疼得如被小刀刮割一般，他膝行上前，双臂伸过去，想一把将汤姆抱在怀里，却被汤姆大力一把掀开，跌翻在一边。
汤姆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子里的记忆越清晰，他心里就越难受，这残酷的现实已将他彻底打败。
“师父……”王斐坐在一旁，痛心却无奈地看着汤姆跪在地上自虐，不知如何是好。
他注意到师父脖子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他想也许师父本人也许会像这伤口一样，慢慢恢复正常，恢复到以前的生活。
不，不可能了！伤口的愈合只是汤姆体内血族的再生基因的修复能力罢了。汤姆正在恢复成血族！恢复成一头血奴！另一个念头猛地跳了出来，这念头是如此强烈，如此凶恶，却如此直白，如此明确。
王斐裂开嘴惨笑起来，双睛中热泪滚滚。他忽然意识到，曾经的一切都结束了，但他内心却是那么的不甘心，不接受，不应该是这样，师父猎杀了那么多怪物，拯救了那么多人类，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汤姆的神色却越来越正常。显然和王斐一样的心路过程也同样出现在汤姆的脑中，他接受这个事实反而比徒弟快得多。
毕竟，他是位经验丰富的职业猎人，以前出任务时这样的情况他也见识过许多这种类似的变异，到了这个时候，他比王斐要更加坚强和果断。
汤姆粗重地喘着气，然后左右看了看，神色显得焦急和烦躁。
“师父……你找什么……”王斐哑着嗓子问。
汤姆却不答应，找了一会儿，目光终于落在了地上——王斐掉落的那把西洋短剑上。
“不……”王斐意识到汤姆的意图，正要阻止，汤姆却一把捡了过去，紧紧握在手里，狠狠瞪了王斐一眼。
王斐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抵挡师父的力量。
“不……师父……”王斐悲痛欲绝，却无法阻止汤姆。
汤姆低下头看着金柄银剑，眼神无比狂热，呼吸更加粗重起来，接着他将短剑倒握，双手用力猛然一戳，剑刃狠狠地切进了自己的腹部，然后用力向右一拉。
“噗！”鲜血射了出来，将面前的地板喷出一个扭曲的抽象画。
“嗷——”汤姆疼得仰头惨叫，但却并不结束这样的动作，而是把短剑捅得更深直至没柄，直到内脏也从伤口里涌出时，他这才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躺在地上，嘶声大吼。
原来开膛破腹是这样的痛，无边的痛……
“师父……”王斐的泪飙了下来，虽然他没和汤姆说一句话，但他明了汤姆所有的痛，身体上，心灵里。
——他要杀了自己！
“别哭啊……阿斐……是人都有这么一天，不过早晚……”汤姆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眼神却无比满足。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就在汤姆以为自己要流血而亡时，他的内脏却像自有生命一样，慢慢缩回了腹腔，然后腹部那个让他拉出的巨大伤口，居然正以一种肉眼能见的速度愈合，而血也已经止住了。
“不——”汤姆狂吼一声，最后一丝作为猎人的信念完全崩溃，他欲举剑再刺，锋利的剑刃却被王斐双手握住。
战术手套之下，手掌已被割开，裂肤之痛，痛不过剜心之殇。
“师父……别这样……一定有办法让你恢复成人类的……”王斐咬牙说道。
汤姆看着爱徒流血的双手，终于松开剑柄，任由王斐把短剑抢去。
“没有……没有什么办法！”汤姆垂下头，轻轻抵住王斐的胸口，第一次，他感觉自己是这样的懦弱无能。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只是血奴罢了，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一定有办法解除这份契约，只要把那个上位的吸血鬼找出来，杀死他就行了，师父你告诉我他是谁？告诉我！我去杀他，我这就去杀了他！”王斐搂着师父，声泪俱下，语气里却透着一股疯狂。
汤姆慢慢抬起头，刚刚的疯狂和懦弱已然不见，眼神里只有绝望和痛恨。
“是港生……”
“什么？”王斐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妈的，是李港生那个畜生！”汤姆暴吼了出来。
“港生哥……他……”王斐用手抹去泪水，震惊无比，“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早就回新港了么？”
“半年以前，我就接到了这个锄奸的任务，说有一个猎人逆种叛变，将亚洲区的猎人名单和基地都出卖给了吸血鬼，吸血鬼袭击了日本、韩国、新加坡、菲律宾等国的猎人基地，三大基地的猎人都死光了。结果那个叛徒就是李港生！我心里虽犹豫，但我知道，这个任务只能我来做。我联系上蜂王组的其他成员，做了充分准备，找到一个合适机会，出发去铲除逆种。毕竟这事情性质太恶劣了，新马泰境内的猎人几乎都死光了，有不同的人在事发现场都见到了李港生。证剧确凿，我不能留情。但我没告诉你，因为我想你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带着人到了新港，探明他的出行路线后，在路上设伏，结果我们的资料信息出了岔子，李港生居然已经被转化为吸血鬼，还是非常高等的吸血鬼贵族，据我估计接近伯爵层次，锄奸小组十一个高级猎人，几乎全都被他杀掉了，而我被他咬了……”
汤姆说到这里时，神情已经异常镇定，显然脑筋彻底清醒过来。
王斐整个人都惊呆了，他心乱如麻，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汤姆和李港生于他都是至亲一般的存在，怎么会这样？
伯爵级的吸血鬼师兄，被污染的猎人师父……
“阿斐！”汤姆伸手，按住王斐的肩。王斐慢慢抬起头，眼神迷茫而混乱。
“阿斐，有件事我要拜托你……”汤姆一边说话，一边握住王斐那只握着银剑的手。
“师父……”
“用这把刀子砍下我的头！好好活着，有机会，把李港生的头也砍下来。”汤姆的声音异常平静。
“不——不——”王斐嘶声大叫，脑子里混乱如浆。
“阿斐！师父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总会听师父的，对吧！就算你不想去上学，但因为师父想你去，你也就去了。这一次，你依然要听师父的……吸血鬼都是畜生，杀人吸血不眨眼，师父是猎人，手上沾满了这些畜生的脏血，但是现在，我却变成了这种人鬼不如的怪物，你知道师父心里有多恨？但我无法杀死自己，你看到了……我的伤口正渐渐愈合……等我完全恢复后，血脉记忆会再度控制住我，我又会变成血奴继续杀人……这都是李港生那畜生送我的。但我是人，永远都是……我不会做鬼。你若爱我，就成全我！”
“师父……师父……”王斐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
“阿……斐……”汤姆欲再说些什么，忽然他惨叫了起来，脑海中再次被一种邪恶的意识控制，那是身为血奴的原始欲望——
杀人！吸血！死亡狩猎！
汤姆身体痉挛收缩着，他侧伏在楼板上，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表皮褪去，肌肤渐渐变白，手和脚慢慢长出黑色的利爪，他正在变身成鬼，吸血鬼！
“他很快会变回血奴，你要舍不得，我替你……”身后不远的琥珀一直抚摸着獠牙的头顶针毛，默默看着这对师徒间发生的一切，此刻才首次出声。
“不！”王斐坚定地回答道。
他牙关紧咬，左手伸出，将正变身一半的汤姆用力压住，右手的短剑高高举起，却仿佛有千斤重量一般，怎么也落不下去。
王斐看着汤姆，汤姆的脸正慢慢融化变丑，仅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王斐，蔚蓝色的眼瞳流露出一丝眷恋和热爱。
“阿斐，好好……活下去……”
王斐狂吼了一声，一剑切下。
这一年的冬天，王斐亲手砍下师父的头颅。
那一天，他永生难忘。绝望的洪水淹没了他二十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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