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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十二年,也就是潇湘五百二十七年,飓风过后,南国沙群岛的各大部族开始筹备这一年的海神节。地点照例是在存有史前古迹巨石阵的海神岛,那天岛上挤满了人,摆满了瓜果,坐着的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站着的是当地的百姓,渔民居多。
海沙帮的帮主卫龙坐在最正中的位置,他身后是一帮带宽刀巨斧的大汉,神坛外是个宽大的祭台,横放着三根一束九束半人高的巨香,照例由当地九个世家的代表依次敬上。去年,前年,直到四十年前,上头香的都是七岛樱园的何家,这一年,何家的老爷死了,何家唯一的儿子何富贵还迟迟没有到场。
海沙帮的二当家,人称白夜叉,他叫白夜叉不是因为他生得白,只因他有一个黑脸的哥哥,虽生得精瘦却力大无穷,人称黑夜叉,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作为弟弟他便自称白夜叉,他已经从祭坛上拿起了第一束香,但是他没有点上,他在等何富贵。有传闻海沙帮今年打算上这柱头香,固此他们等何富贵来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允许,而是不想留给人家说他们海沙帮趁何家人没有来偷偷上了头香的话柄。
何富贵来了,仅带了一个畏首畏尾的跟班,叫来福,主仆二人一胖一瘦,所到之处,人皆让道,到了会场,来福不敢走了,站在人围边上,何富贵径直往祭坛走,他走到白夜叉面前,笑眯眯地打算要接他手里的香,道:“有劳了。”
白夜叉愣了一愣,不正眼瞧他,望着西边的天,掂着脚,紧握着手里的香。
会场很安静。
何富贵面不改色。他知道自己此番前来会遇到什么情况,四十年前,他父亲仗着平州叶家逍遥山庄神通广大的乌臬在沙群岛一整个月不遇敌手的打杀留下的余威才保得住何家在沙群岛的地位,近几年,何家在沙群岛的地位其实是他父亲花钱买来的,每年海神节,大小里外几十处要人,各送厚礼,美其名曰贺节礼,谁都知道那是买香的钱,买面子的钱。今年,他父亲去世,丧事很隆重,宾客也多,但是何富贵也看到了,来来往往的人都差不多一样放肆,他们背地里笑话他出身滑稽的父亲,当面取笑他那群其貌不扬的姐妹,他没有生气,他承认他父亲的出身确实滑稽,他也承认他们何家的尚未出阁的十三个女儿确实丑陋,只是他今年的海神节他不愿再做一次冤大头,几十处大小地方欣然等待的何家贺节礼,他一个子也没有送。并且,这头柱香,他还要上。
白夜叉紧握着手里的香。
何富贵向来福招了招手,来福左顾右盼怯怯地过去。
“拿来。”
来福用表情表示他不知道要拿什么。
“刀。”
来福递上随身的短刀。何富贵示意他退回去,然后慢慢地抽出刀,笑着对白夜叉说:“你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白夜叉是个会武功的,武功虽然不高,也不至于怕眼前这个行动不便的胖子手里小模小样的镌花钢刀,他怕的是何富贵脸上若无其事至于云淡风轻的表情。何富贵见他有点怂了,继而道:“放手吧,贪生怕死又不丢人。”
白夜叉气急道:“你——”却不知说什么好,无助地望了一眼他们的帮主。
卫龙示意他放手。何富贵上过头香,头也不回就走了。
白夜叉咬牙切齿,问帮主这算什么意思?卫龙告诉白夜叉:“我听人说过,何家的胖公子是个人物,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呐。”
白夜叉不屑道:“吓唬人罢了。”
卫祟道:“但是吓唬到你了。”
白夜叉矢口否认:“没有。”
末了还是服气地低下了头,然后道:“我们可以欺负他,但是不能杀他。”
“欺负?”卫祟不喜欢这个说法,道:“不是我卫龙怕他,他这些一直在外地,不懂沙州的规矩,我们给他时间搞搞明白,先给脸色,不识相的再给颜色,能仗势,我们何必欺人?”
白夜叉跺脚道:“对,让他知道规矩,让他知道在沙州谁最大!”
卫龙促然一笑:“那你说在沙州谁最大?”
“当然是我们海沙帮啦。”
卫龙失望地摇了摇头,道:“错了,我是要他知道在沙州他们何家最大,要他知道怎么做老大,他想两耳不闻窗外事,由不着他!我们是什么人?打家劫舍的贼,抛什么头,露什么面?找死吗?”
白夜叉挠首:“他不吃我们的脸色。”
卫龙低沉道:“那就给他上颜色。不是在这里,也不用在这里,这任何事,都宜小不宜大。对了,给我对他客气点。”
白夜叉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帮主,你还是怕他。”
卫龙鼻哼一声,拂袖而去。
当天下午,白夜叉带了一行十七个人在路上堵住了何家主仆。
来福往何富贵身后躲着,胆颤心惊地问:“少爷,怎么办?”
何富贵回望来福:“从现在开始,你该叫我老爷了。”
白夜叉听了哈哈大笑,然后向来福道:“他让你叫,你得叫,我怕他没几天听人喊老爷的命了。”
来福不说话。何富贵脸上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这表情不像是为自己焦虑,看起来像是为对方着急,不过他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来福便跟着。白夜叉一行人围了上来,他们便停下。白夜叉硬气地站在何富贵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我从十岁开始,就在这个地方干起打打杀杀的营生,我知道不把人放眼里的感觉有多爽,因为那会让别人不爽而且别人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我们拿你却有的是办法。”
何富贵掰开他的手,弹了弹衣领,皱眉道:“世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怎么我这番回沙岛,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是个有钱人。”
白夜叉鼻哼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
何富贵抬起软绵绵的手,一把塔在白夜叉的肩膀上,以老师指点学生的语气,在他耳边道:“那你听好了,我叫何富贵,是七岛樱园唯一的承继人,是平王,我大楚开国元勋武德太尉何太炎公之后,我姑妈何樱是潇国公叶逍遥的妻子,是平州逍遥山庄的庄夫人,我恩师是烟州西门世家的山中宰相西门赏之后西门渊,我是烟州潇湘书院淳熙年间的门生,家中另有一位远交,现在是瀚海四国城曼陀楼的乌楼主,当年在沙州人称赤手无常,四十年前,在你们海沙帮以一敌百,揍得你们满地找牙,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白夜叉一把推开何富贵,尖骂道:“死胖子,摆你妈逼的谱,少拿死人吓唬我!”
何富贵不耐烦了:“那你想怎样?”
白夜叉道:“别明知故问。”
何富贵摊手,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放我伙计走。”
来福在边上低声叫了一句:“少爷——”
何富贵回头厉声道:“叫,老爷!”
白夜叉攥紧拳头,指节作响,他最不能忍受被这样无视——“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何富贵还是不为所慑。白夜叉一声令下,十七个人便围殴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地上的尘土扬起丈余。
主仆二人抱头娇在一处,见他们停手了,来福忍着痛,叫了一声:“老爷……”
何富贵慢慢收起抱着头的双手,开始弹身上的尘土,弹了几下,还是放弃了,坐地上,长叹了一口气:“唉——”
白夜叉感觉自己报了仇,逼上前,食指戳何富贵的额头:“现在谁丢人啊,谁贪生怕死啊?”
何富贵摆出苦瓜脸,扬头道:“你以多欺少,你才丢人。”
白夜叉抬手欲挥下:“继续打!”
何富贵也抬手:“等等!”
白夜叉弯下身子问:“怕了?”
何富贵冷冷道:“该我了。”
白夜叉愣了一下,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知道自己的死相很难看,整个人断成两截,断口在腹部,肠子流了一地。他尸体边上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一头披肩散发,整齐得像刚洗出来一样,一身红色,整洁地像刚晾好的一样,一柄四尺长剑,斜指地面,若不是剑尖正滴着血,没有人会相信是这样一柄不过两指宽的剑在眨眼间腰斩了白夜叉。白夜叉抬手指着来人,吃力地问了句你是谁便咽了气。而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走近何富贵,朝他面露微笑,笑容居然是灿烂的。何富贵没有笑,叹了口气,自己先爬起来,又扶家仆来福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土,才面向突来的剑客,道:“下手也没个轻重。”
来人沉吟道:“我只杀人。”
何富贵道:“这样事情能有个完吗?”
来人慵懒道:“也许吧。”
两人不再说话,何富贵带着仆人往码头走,登船回了樱园。
剑客提剑杀向四散而逃的帮众,不多时,十七个人头在大道上堆成了一座小山。行凶者坐在路边慢悠悠地擦着剑,路人无不避道而行。
次日清晨,樱园,来福慌慌张张地奔向何富贵的居室,大堂正无墙上置一匾,名“等闲堂”,匾下是张重实的的书桌,何富贵正在作画,画的不是山水,不是仕女,而是鬼,他画的鬼样子很常见,后来的人管它叫哥布林,那时候人们称之为地精,《广记》上说,浊气所化,固无父母性别,最爱作恶,可食用,味道像榨菜。来福向何富贵禀报了刚听说的事情。
“我知道昨天帮我们的人是谁了。”
“谁?”何富贵仍在作画。
“叫洪血。”
何富贵停下笔,复问了一遍:“洪血?”
“你不知道?”来福听昨天何富贵和洪血说话的语气,以为他们早就认识。只因杀人的事犯忌,他不敢多问。
何富贵示意他继续说。
“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去海沙帮杀了卫龙。现在全城的人都在说这事。说,夜里,一个人踩着人头飞到卫龙面前,一剑就要了他的命,边上有人问他是谁,他就挥剑在那人脸上刻了洪血两字。卫龙的儿子布了几个弓弩手围住了他,但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射箭,卫少爷于是自己放了一弩,洪血提剑愣是把箭头劈成两半,是劈作两半,不是折成两段,于是无人敢动,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海沙帮。”
何富贵哼哼一笑,道:“翅膀硬了。”
来福不解,问:“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何富贵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瞒你。洪血这名字,我早就听说了,这半年来,他是沙州杀手榜上的第一号人物,可是我早该想到他就是来旺啊!”
“来旺?”来福知道这个人,十五年前,他十岁,前脚死了爹后脚死了娘,有钱埋爹没钱埋娘,于是四处求人,有个好心的人把他介绍给何富贵做随从,那时何富贵正要出远门,为他殓过母亲后,便带他一同出门,他受恩在前,事事行得小心妥当,一副奴才相,倒让何富贵频频摇头。那次远行,来福记得的事情不多,但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他们在江城遇到一件事,一个同样无钱葬父的少年擅自将父亲葬在了一片野地里,被野地的主人知道了,带了一帮人捉了他,并强迫他徒手将自己父亲的尸身再挖出来拖走。来福见了便求何富贵也让他做个随从,何富贵笑而不答,在一旁静观其变。只见那少年,将地里挖出的尸首又带到河边,捡了些柴火,烧了,将烧后的骨灰盛在一个小酒坛里,套上绳子背着身上,面无表情地向前走。这时何富贵才上前问他准备去哪里?少年答,去找一块没有人要的地方。何富贵哈哈大笑,没有人要的地方多得是,没有人占的地方,恐怕已经没有了。跟我走吧,我给你买块风水宝地。三人共处了半个月,何富贵在江城一掷千金买下了两座小山头,在谷地建了个素净但是用料皆讲究的墓穴,亲自提名“无常别墅”,又刻了墓碑,除“洪公之墓”四个大字之外,另有几行小行,交待了死者无葬生之地且子孝而何某成全之的事际。后来几日,三人流连江城,享足了壮举的盛名,便返程了。只是途中少年突然没有身影,来福几次问何富贵他都直说不知道,亦不追究。来福知道的是,那半个月里,何富贵总是叫他来旺。
“当年他并没有离我们而去。”何富贵道,“我见他颇有习武的天赋,便送他到东林剑门学剑去了。几年后,他跟我说,东林剑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学的了,我又让他带了封信去瀚海曼陀楼,一年前,他才从瀚海回来。一回来就跟我说想去烟州刀擂上一展身手,我没让他去,跟他说,要是不满意给我何某看家护院,我可以举荐他去朝中当差,他没有说话。唉……到底还是年轻人,有了本事就贪酷装逼,有他好受的,也有我的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