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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未到黄昏。
路小慢还在街上溜达。
若有人注意，他在这条不太长的街道上来来回回至少溜达了十圈。
可奇怪的是，白龙会的人竟再也没找过他的麻烦，就连龙月半远远的瞧见了他，也装作没又看见，这让他不禁感到有些疑惑，还有些遗憾。
等待总是百般无聊的，他在街上左看右看，东摸西摸，好像对街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可是他偏偏又不买。
一次两次那些街边做买卖的倒也能笑脸相迎，三次四次就懒得搭理了，五次六次连好脸色都没了，再然后已经有人开始冷嘲热讽，最后终于忍不住将他赶出了店铺。
现在，他刚刚被人从杂货铺里踢了出来，笑嘻嘻的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服，又进了对面的一家饭铺。
正值饭点，饭铺里人倒不少，大多都是些江湖好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议。
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同一路人，无论是武功特征还是衣着打扮，就连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都有。
但能吸引路小慢目光的却只有一个人，一柄剑。
人还只是个少年。
他正在吃面，面只是很普通的杨春素面，奇怪的是他拿筷子的动作，有些怪异，却很端正，仿佛他手里的不是筷子，而是一柄剑。
所以他的手很稳，慢慢将面挑起，慢慢送进嘴里，满筷子的面条连一根也没有滑落，看来他吃面虽慢，用剑却肯定很准，很快。
剑就在桌上，就在他手边。
无鞘之剑！
使这种剑的人，大多都对速度有着近乎疯狂的追求，有的甚至连剑鄂也拆了，为的就是那一点点逼近极限的速度。
这柄剑虽有剑鄂，却很小，剑锋轻薄，剑柄也很短，远远看着就仿佛一根牙签。
路小慢也是用剑的人，他懂剑，也懂剑客。
——坚定、心诚、冷漠、倔强，除了剑以外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他们自己的性命。
——一剑刺出，不给其他人留选择的余地，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选择的余地。
他认识好几个这样的剑客，只不过他自己却不是这种人，也懒得成为这样的人。
他买了壶酒，径直走到这少年面前坐下。
少年筷子没有停下，就连眼皮子也没抬起来，还在慢慢的吃面，没有看路小慢一眼。
这已是路小慢今天第二次被人无视，一老一少，一个喝酒，一个吃面，可路小慢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拍开酒壶泥封，然后倒了杯酒，慢慢的喝。
少年还是不看他，慢慢将碗里最后一口面咽进肚子。
路小慢杯里的酒也正好喝完，放下了酒杯，忽然道：“我叫路小慢，道路的路，缓慢的慢。”
少年紧握住剑，过了很久，才说出了两个字：“阿如。”
路小慢道：“你就叫阿如？”
阿如道：“是的。”
路小慢忽然笑了笑，道：“真是巧了……”
他解下腰间的长剑，轻轻拍在桌上，道：“我这把剑叫阿吉，你说是不是很巧？”
阿如道：“哦？”
路小慢道：“吉祥如意，吉祥如意，既有吉字又有如字……”
这显然不是个能让人发笑的笑话。
阿如没等他说完，忽然站起了身，转身就想离开，对于眼前这个不知所云的家伙，他自然是没有太多话想说，更何况他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
他本来已走出几步，可是一阵悦耳的铃铛声忽然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的还有路小慢说的一句话。
“你的剑快不快？”
换做别人也许早就走了，但阿如不同，他对手中的剑有着非常狂热的崇拜，所以他非但没走，还反问了一句话。
“你想不想试试？”
路小慢轻笑着摇了摇头。
阿如道：“你怕？”
路小慢道：“有点。”
阿如仿佛笑了，讥诮道：“剑客绝不会说一个怕字，你真的用剑？”
路小慢微笑道：“我只是怕一不小心伤到你了。”
阿如道：“你的剑很快？”
路小慢悠然道：“也不算太慢，至少这世上找不出一个比我的剑更快的人。”
阿如凝视着他，一字字道：“我不信。”
路小慢仰面大笑，道：“过去也有很多人不信，现在他们都死了，所以你还是信了的好。”
他说话的声音几乎能传到大街上去，饭铺里其他人想要不听见都还很难。
屋子里已经有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剩下的一半人，用充满讥讽的目光瞧着路小慢，等着看他给自己狂妄的言论买单。
有时候你不让别人试，别人偏偏就想试试，等你想让别人试的时候，别人又偏偏不想试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贱得很。
阿如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剑，也不知道是想试试，还是不想试试。
动作最快的是一个盛气凌人的络腮胡大汉，身上虽然没有带着兵器，但两旁太阳穴隐隐凸起，气息悠远而绵长，显然是个内功高手。
他冷冷盯着路小慢，路小慢却偏偏连看也不去看他一眼。
络腮胡大汉干咳一声，将身子挡在路小慢眼前，讥笑道：“听说你的剑很快？”
路小慢抬起头看着他，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络腮胡大汉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害怕牛皮被吹破了，所以才不敢？”
路小慢微笑道：“我只是现在还不想杀人。”
络腮胡大汉放声大笑，其他的人也跟着笑。
路小慢也还在笑，道：“所以你们还是莫要试试的好。”
络腮胡大汉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要是一定要试试，你难道还拦得住？”
路小慢道：“我不知道你是谁，连你到底是不是个人，都不太知道。”
络腮胡大汉脸色骤变，慢慢撸起袖子，一双手已筋骨狰狞。
路小慢道：“不不不，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
他嘴角渐渐泛出一丝微笑，缓缓道：“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霍然起身，有的一掌拍碎桌面，有的抄起手边的兵器，还有的已在破口大骂。
“小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狗娘养的小兔崽子，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刚才只准备割了你的舌头，现在我改变注意了，连你的脑袋都要剁了！”
“……”
动作最快还是那个络腮胡大汉，还没等路小慢把话说完，他双手的关节已在噼里啪啦直响，等路小慢刚一说完，那双狰狞的双手已突然拍下，对准了路小慢的脑门。
这一掌若是结结实实印在路小慢脑门上，那必定是脑壳崩裂，脑浆横飞。
仿佛间，有风吹过，冷风。
冷风轻轻拂过络腮胡大汉的面庞，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个比冷风更冷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所有的声音似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全身僵住，目光慢慢下移——
是剑！
他出掌的时候那柄剑还未出鞘，甚至摆在桌上，可他刚一出手，那柄剑竟不可思议的瞬间出鞘，刺出，在他咽喉处停住。
森寒的剑气正缓缓渗进他的咽喉，路小慢持剑，还在微笑着凝视他。
他的脸已惨白如纸。
站起来的人又悄悄坐下，非但站不起来，嘴巴也闭得死死的，连两条腿都直打哆嗦。
饭铺里就只剩下一种声音。
剑上的铃铛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