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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
青石板的街道已被太阳晒得发烫，街边的店铺大多都已开门。
这实在是个很普通的小镇，简陋的商铺，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淳朴的居民，唯一不同的是，这小镇最近来了不少生人。
很多不普通的江湖人。
路小慢正站在发烫的青石板上，刚刚送他来的那匹胭脂马已被人牵走，听口气好像还是这匹马的主人。
那人在街边刚一瞧这匹马，就立刻让他站住，而路小慢恰巧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别人让他站住，他通常都会站住，别人又让他下马，于是他就下马。
那人又问他：“小子！你这匹马是从哪抢来的！”
这句话有点略失偏颇，所以路小慢微笑着反驳：“这是我捡来的马。”
——他上马前问过这马的主人，对方默认了。
那人怒喝道：“马上的人呢？”
路小慢道：“马上没有人，不然就不叫捡，叫抢了。”
——马上的确没有人，人在地上。
那人脸已胀红，忽又变的铁青，却还故意做出潇洒微笑，因为他知道周围有很多人都在看着他。
那人假笑道：“你可知道，这马的主人是谁？”
路小慢缓缓道：“我只知道这马的主人，现在是我。”
他拍了拍剑上的铃铛，那匹胭脂马忽然长嘶一声，甩开那人的手，踩着细碎的脚步来到路小慢身边，很亲昵的用头蹭路小慢的肩膀。
路小慢也很温柔的抚摸胭脂马的鬃毛，柔声道：“乖，等这苍蝇飞走了，我就带你去吃最好的草。”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那人的脸已青得发白，手指的关节咯咯作响，低吼道：“我告诉你，这匹胭脂马是我们龙头在北境花了七天七夜才抓到的，本来是送给我家三夫人的礼物，现在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你手里。”
江湖上能被人称作“龙头”的人可一点都不多，恰巧在场所有人都认识这么个“龙头”。
周围已有人忍不住惊呼：“白龙会的龙头？”
那人用眼角瞥着惊呼这人，冷哼一声，他没有说话，却已让所有人都明白他说了什么。
路小慢却好像听不太明白。
那人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路小慢道：“并不知道。”
那人冷笑道：“在下白龙会，龙月半！”
路小慢仰着头，想了很久才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看起来已恍然大悟，却只是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
“哦。”
龙月半脸色又变了，冷冷看着他，冷冷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再把摸马的那只手剁了，我就放你一马，否则……”
他拔出背后的环首长刀，缓缓接着道：“我白龙会杀人，可是不管埋的。”
路小慢笑了笑。
龙月半高举长刀，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路小慢又笑了笑。
不想搭理人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用一种很敷衍的笑容应对，只不过这种微笑在别人眼里充满了讥讽。
龙月半怒吼，挥刀，人已扑出。
只听“叮”的一响，龙月半的刀锋下忽然多了个铁棒，火星交错间铁棒已被长刀击飞，在半空中忽又转了个弯，落进街道旁一家茶馆的二楼。
龙月半大吃一惊，手已被震得发麻，望向一旁的茶馆，目中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但让他感到震惊的并非是这挡住他刀锋的铁棍，而是从茶馆二楼传下来的一句话。
“这位小友是我的朋友，不知龙兄弟能否给在下一个薄面？”
听他的声音已很苍老，话语中却仿佛带着不可拒绝的威严，所以龙月半并没有拒绝，只是狠狠瞪了路小慢一眼，向着茶楼的方向抱拳欠身，才转身拨开人群大步离开。
那人还在问：“小友上来一聚？”
路小慢当然也没有拒绝，甚至连这人是谁，为什么要帮他都没有多问，他只是带着礼貌的微笑，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昂着头缓缓走入二楼。
楼上座位还很多，却只有一个人。
路小慢慢慢走到他面前，慢慢的坐下，瞧着他的人，也瞧着那根铁棒。
这只是个很普通的老人，两鬓已斑白，眼色中透露出的只有疲倦，他手边那根泛黄的铁棒，也已锈迹斑斑，就像他的人一样。
桌上有酒有菜。
他只喝酒，不吃菜，连路小慢坐在他面前也好似没有看见。
路小慢微笑道：“你好。”
老人道：“我不好。
路小慢道：“你不好？”
老人道：“你也不好。”
路小慢忽然笑了笑，道：“我哪里不好？”
老人慢慢抬起头，凝视着路小慢的眼睛，缓缓道：“惹上白龙会的人，可没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路小慢道：“你也惹上了白龙会？”
老人道：“不错。”
路小慢忽然拎起酒壶对嘴灌了一口酒，又吃了口菜，接着笑道：“有酒有菜，我看你这日子过得并不坏吧。”
老人叹息道：“只因为他们的龙头还没有来，到时候恐怕连一滴水，一粒米都进不了嘴。”
路小慢道：“你怕他？”
老人叹笑道：“这江湖中，谁不怕他，谁不怕他的九龙傲神龙决神功。”
路小慢忽然怔住，道：“什么神功？你说太快我没听明白。”
老人一字字道：“是九龙傲神龙决神功，听明白了吗？”
路小慢讪笑道：“名字倒是挺……别致的。”
老人眺望远方，瞳孔似已在收缩，忽又长长叹了口气，道：“不仅别致，还很可怕！”
路小慢道：“可你还是来了。”
老人目光垂落，喃喃道：“我不得不来……”
他没有再多说下去，路小慢也没有一再追问。
他们来这，只因为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们又开始喝酒，老人喝得很快，一杯接一杯很快下肚，路小慢却喝得很慢，慢的每次都要持杯沉思很久才肯喝下。
老人又喝了一杯，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来这是为了什么？”
路小慢道：“不知道。”
老人道：“你知不知道，白龙会和那些江湖人来这是为了什么？”
路小慢淡淡道：“也不知道。”
老人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路小慢道：“还是不知道。”
老人瞪着他，目光里已有些怒意，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路小慢又淡淡笑了笑，道：“因为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老人笑忽然也笑了，大笑道：“好一个什么都不想知道，世上若是多了你这种人，还不知道要减少多少麻烦。”
路小慢浅浅啜了口酒，道：“我讨厌麻烦。”
老人道：“可我现在就有一件麻烦事想跟你说。”
路小慢苦笑道：“好像越不喜欢麻烦的人，越是能惹麻烦。”
他注定只是一个过客，不想，也不敢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有的行为都必须与他的目标有关。
但是他喜欢听，也喜欢看。
看别人的悲欢离合，听别人的喜怒哀乐，纵使自己无法拥有，也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感同身受。
老人抱拳道：“在下，赵风骨！”
路小慢道：“我叫路小慢，道路的路，缓慢的慢。”
赵风骨对这个名字显然没有任何印象，又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会，却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所以只以为他是个初出茅庐，受到江湖流言蛊惑特地前来送死的江湖新人。
江湖中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他们充满热血与好奇，做起事来鲁莽，冲动，不懂圆滑，却又渴望着一夜成名。
看起来也许有些幼稚，但江湖中绝不能少了这种年轻人，正如同流淌在人体中的新鲜血液，才能使江湖中充满了活力与生动的色彩。
可是路小慢从头到尾散都在发出一种从容不迫的自信，又让他困惑不已。
赵风骨略微沉吟，叹息着道：“龙家三夫人是我女儿，她叫赵菲燕。”
“她娘死的早，这二十几年来我独自一人将她抚养长大，期间有多少艰辛，多少苦难我都一人扛着，从未有过怨言。“
“不过看着她能开开心心的从一个小丫头长成大姑娘，我无论付出什么也都值了。”
“可是！”
“那可恶的龙非池，趁我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三言两语就将我那丫头蛊惑骗走，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居然收到一份请帖！”
“那混蛋到现在已找了七位妻子，你叫我怎么放心把菲燕交给他！”
“你不去找菲……那个燕吗？”路小慢问。
“当然找了！说什么很幸福，已经爱上了那个混蛋，让我不要担心，居然还提议让我去白龙会谋个一官半职！”
“这一定是什么妖法！妖法！我绝不同意！”
菜已吃完。
路小慢放下筷子，又晃了晃一旁的酒壶，发现酒也已喝完，不过幸好这时候故事也讲完了，总算是不必再去买点下酒菜吃。
他接着问：”所你你想杀了龙非池？“
赵风骨抓起另一个空的酒壶晃了晃，又放下，狠狠道：”杀他恐怕还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我要把他打残了带去京城最好那家妓院。”
路小慢吃惊道：“送他去享福不成？”
赵风骨阴阴笑道：“我只是想让他明白！他在我家丫头身上干的那些事，别人也一样可以在他身后干！“
路小慢眼角跳动，试探性的问道：”别人不一定肯吧？“
赵风骨道：”别人不肯，我自己上！“
路小慢脸色慢慢变了，变得又古怪，又吃惊，竟还有些恐惧。
——大概永远也不要去惹这么一位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父亲。
赵风骨笑完了，又盯上他，道：”你呢？你跟龙非池有什么恩怨？“
路小慢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慢慢擦掉了眉角的冷汗，道：”我只不过是想带他去一个地方。“
赵风骨道：”什么地方？“
路小慢道：”一个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大多数人都知道一个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路小慢说的却不是这个。
赵风骨抚掌大笑，道：”的确是个好地方。不过，待我教他明白些道理后，你再带他走，如何？“
路小慢也笑道：”老哥说的极是。“
看他们高兴的模样，好像龙非池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可就在这豪爽的笑声中，似乎还带着几分阴谋的味道。
至少路小慢绝不会等，他有信心只要一找到龙非池，就能立刻送他上路。
赵风骨道：“既然如此……今夜亥时明月楼，我们在那等你。”
路小慢道：“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赵风骨拍了拍他的肩膀，仰面大笑道：“不过是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等你来自然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