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有芽稳稳落在地上。她向身后的城主府望了一眼，将扎入皮肉的羽箭拔出来。
背上的潮染嘀咕了几声，扭了扭身子。她的手在幽有芽眼前抖动若新叶。幽有芽盯着潮染雪白的小手，呆滞了好一会儿，直到潮染迷糊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她才回过神来。
“有芽？”潮染气若游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幽有芽一怔，小心翼翼地将潮染放到地上。潮染揉揉脸，那清澈的瞳仁里仍是温柔的光芒，她面色有些苍白，但尚且能站立。
“你醒了，潮染。”幽有芽笑了。莫名的快乐涌上心头，她看着潮染——这个可爱、憨厚、永远那样善良的女孩儿——一阵悸动传到指尖。幽有芽不禁想要碰碰她，可幽有芽刚抬起手臂，就意识到自己右手正握着一把长刀。
她像触了滚烫的煤炭那般，迅速收回了手。
潮染莞尔一笑，几个轻步上前，白裳翩跹。她凉凉的手柔软得出奇，摸了摸幽有芽握住长刀的右手，又整个人抱住了她。
她比幽有芽矮了很多，也更为柔弱，可她的拥抱坚定有力。潮染就像用尽了一切的力量，奉上最为炽热的爱意，去拥抱一堵瘦高的墙。
在冷灯城荒废又冷漠的市集中，她们身边匆匆路过逃亡的百姓，脚下的烂白菜发出恶心的味道，几只恶犬为一根挂着肉的排骨争得你死我活，可幽有芽觉得那一切都不重要了，也不存在了。
所有的光怪陆离、权财争斗，都化为过眼云烟，耳畔的犬吠与百姓的哀嚎都如同另一个纪元的回声，那么恍惚又不可捉摸。此刻幽有芽觉得，唯有潮染是真实的，唯有这抱着她的臂弯是温暖的。
“我守护的是舍魂花，还是潮染？”
幽有芽摇摇脑袋，感到天旋地转。她被闻送盏所射中的箭伤仍流着血，而她好像尝不到那份痛楚。
几声尖锐的声响划破空气。幽有芽一惊，猛地推开潮染，扬起长刀，几支锐利的黑色短矛撞击在刀身上，就像风卷走灰烬那般，这些黑矛又慢慢消逝。
“这是怎么了？”潮染问。
幽有芽没有回答。她左手将潮染拉过来，又将她挡在身后。
慌忙逃跑的人群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了出来。附在他身上的影子此刻像个漆黑的刺猬，那些尖刺有如长枪与长矛，对着幽有芽跃跃欲试。
“你别想跑。”闻送盏阴着脸说。
“我不会跑，不过我劝你快跑。”幽有芽轻蔑地瞥着他。
“追踪你那么久，怎么可能现在住手。”
“追踪我那么久？”幽有芽差点笑出来，“这样啊……那守城的侍卫是你杀的吧？我想想，你从进冷灯到今天与我对峙，竟然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这换作是我，半天就能做掉你了。”
“你可是鹰折罗，你的目力比人类强。”
“哈！”幽有芽耸耸肩，“鹰的目力？几十年前我就没了。”
闻送盏没了言语。他沉默着向幽有芽发起进攻。数根影子化成的尖刺飞来，都被幽有芽打落，尖刺愈来愈多，速度也越发迅速，可幽有芽抵挡得天衣无缝，明晃晃的长刀舞得人眼花缭乱。
他停止了攻击，汗水自额头划过脸颊，原本闭得死死的嘴，此刻却由于微微喘息而开开合合。
“这就累了？”幽有芽神情倨傲，“就凭你，也想找我复仇？”
闻送盏两个手指一搓，清亮的响指声荡漾而起，附在他上的影子躺了下去，边缘拱起，如同一只黑色的小船。闻送盏在这船里坐好，忽地腾空，紧接着从空中降下尖刺之雨。
幽有芽若是化雾，大可放开手脚与闻送盏一战，但她深知，此刻最重要的是保护好潮染。她左手环抱着潮染，右手抬起，一切注意力都放在抵挡闻送盏的攻击上。
那些锋利的尖刺为影所化，源源不断，且越发密集，有如一场风暴。幽有芽抬起的右手被划出道道血痕，长刀的刀身也被打得千疮百孔。迎着这般猛烈的愤怒之雨，长刀伤痕累累的身躯已然抵御不住，只在刹那便支离破碎。
尖锐的铁片四处横飞，漆黑的尖刺犹是没有住手的意思，幽有芽赶忙扔掉刀柄，企图用身子护住潮染。可她拥向潮染的时候，却发觉潮染已经不在了。
慌乱之中，她本能地化雾，轻松躲避开所有尖刺。
一种不安的惶恐感吞没了她。她的目光开始四处捕捉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
接着，她看到几只傀儡正用他们的斗篷护住潮染。
幽有芽移身到潮染眼前。她的眼神在潮染和傀儡之间扫来扫去，肃穆的神情充斥着紧张与怀疑。
“又是你们？”幽有芽看着那些戴面具的傀儡，一时间竟佩服起他们的锲而不舍来，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的思虑又被怀疑和厌倦所占据，“你们还真是穷追不舍啊。”
“我们来帮助你，幽有芽。”他们说。
“我之前尚且不需要你们帮助，更何况现在？”
“要是群鹰之王一个人，我们自然无需操心，可你还得守护好别人。”
风声猎猎，身后有金属相击的尖锐嘶鸣，幽有芽稍稍偏头，看到几只戴面具的傀儡正迎击着闻送盏。他们的身手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且不仅身手矫健，还手握刀剑，显然是有备而来。
“幽有芽，冷灯已经是骆钦的囊中之物，我奉劝你快带着潮染离开。” 护着潮染的傀儡掷地有声，严肃又真诚。
“无需你奉劝，我正是打算带她离开。”
“你一个人应付不来。”他说，“请容我们施以援手。”
“我说了，不……”
“有芽，算了。”一直沉默着的潮染打断了幽有芽的话语，她看上去镇静自若，不过仍是有些许焦灼从语气中渗透出来，“有人帮也是好事。”
幽有芽盯着潮染着急又期盼的神情，心软了。她将受伤淌血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走过去，推开几个围住潮染的傀儡，然后拉住潮染的手。
“这是潮染给的面子。”幽有芽对傀儡们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道，“如果你们别有用心，休怪我……”
“如果我们对你们行了不妥之事，你尽可杀了我们。”傀儡们回应。
幽有芽点点头。她搂起潮染，朝着闻送盏指了指，几只傀儡含首低头，回身迎击。幽有芽叹了口气，领着潮染往冷灯城门飞去。
“有芽，这是怎么回事？”潮染问。
“倒是你，潮染，你为何要答应那些傀儡的请求？你不怕他们居心叵测吗？”
潮染伸手抹去幽有芽脸上的血，淡淡微笑道:“不然呢？你这么犟的家伙会答应吗？再这样下去，你会被那个男人打得遍体鳞伤的。”
“那才不可能呢。”
“对了。”潮染将手搭在幽有芽肩上，轻声问，“那个男人是谁？那些傀儡是怎么回事？冷灯怎么会混乱成这样？”
“我杀了枬冗。”幽有芽回答，“冷灯的居民开始外迁，那个男人叫闻送盏，好像和我有私仇，至于那些傀儡，我也不清楚他们什么来头。”
潮染眯起眼，似在思考，幽有芽也将注意力放在行路上。身后，始终是凌乱的脚步声与风的尖叫，幽有芽没有理会，一路冲出冷灯的城门。
可当她冲出城门的一刹那，她怔住了。
眼前浩浩荡荡几百人，正向冷灯行军而来。有的骑着高大战马，紧握长枪，有的则轻装蒙面，耍着匕首。火红的旗帜飘扬，马蹄声仿佛使山川震动，他们气势汹汹，杀气扑面而来。
“骆钦的军队。”潮染惊叫，“快绕道，别被他们发现了。”
“冷灯真是白送骆钦了。”幽有芽一咬牙，携着潮染，转了些方向，飞得更高了些，“潮染，看来，我们得去往北方了。”
“菅州。”潮染说。
她抓住幽有芽的手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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