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弃子

离国的徊州一向很冷。

州主乌遣宁派出的巡官来得很少,他们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一路颠沛,几百里也没拉开窗帘向外面看一眼。百姓们裹着棉衣,呼出白色的气息,搓手以取暖。有的大家闺秀身边跟着丫鬟,唯唯诺诺地给自己的小姐打着伞,脸蛋冻得发紫,双手苍白如同这漫天细绵的飞雪。

人们的脚印杂乱无章地互相重叠在雪上。

此刻,玉瑢城的太阳偏了西,各家各户都其乐洋洋,坐里屋团聚着,吃着火烤的猪肉大快朵颐。他们的家门都紧闭着。

城北坐落着的一处府邸却不然。这府邸的大门倒是锁得很规矩,可里面一座房屋的门却大方敞开着。如果能往里面看上一眼,你能看到那橘红的火苗子在跳跃、两三个锦衣华服的人围着大圆桌,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门外,姒以岑坐在雪地里,用树枝画着奇特的图案。

他画的是个圆,圆被一些线条分成八份。八个扇形上,分别放置着碎瓦片、铁块、树叶、泥土、木屑、灰烬、死去的飞蛾尸体、以及姒以岑的一滴血。

温暖的屋子里,人影躁动。先是衣着羊毛棉衣、脚踏鹿皮靴的女人,朝着雪地里的姒以岑骂骂叨叨,最后彻底被这家伙满不关心的态度击退,然后是个满头银丝、面容慈祥的妇人,用衣服不停擦着油腻腻的手,冲姒以岑耳边说了些劝告。

都一样,姒以岑没有任何反应。

他深呼吸数次,伸手,将手掌放在圆符的上方。

“姒以岑!”屋里的女人终于爆发了,“你再不回桌上来,就滚出家去,别想再入家门一步!”

满面风雪的少年不为所动,依旧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圆阵上。

“碎瓦归土,树叶终烬,铁木相生,吾血送亡。”

他心里反复想着这话。

姒以岑的五指陡然蜷缩,双目凝视这八样东西,风带着雪雨,拍打他不加掩盖的面容。刹间,碎瓦片化为无数细小的颗粒,原本苍翠的树叶枯败,木屑与铁块腾空而起,他的血融入雪地里,隐隐能看到血正缓缓流向昆虫的尸体。

他欣喜地大叫一声,也顾不上寒冷潮湿,直接倒在雪地上。

“姒以岑!”

躺在地上的少年眉头一皱,厌恶地咕噜几声,还没自己爬起来,一只粗糙有力的手便抓起了他的衣襟,像提兔子那样将他提起。

姒以岑推开眼前的这个少年,拍拍身上的雪,小小的眼睛里充满愤怒,又掺杂些许无奈。又是他哥哥姒怜,每次姒以岑画阵、算卦的时候,这个大男孩就会跟抓贼一样逮住他,痛加呵斥,俨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姒以岑是不明白为啥父亲会给他哥哥取名叫姒怜,这听上去像是个姑娘的名字,况且这个身形壮实、英气逼人的男孩实在和“怜”没有半毛钱关系。直到姒以岑有一日翻到了《字命卦书》,才意识到这是出于什么命理卦象——他嗤之以鼻,毕竟姒以岑明白名字与命运毫无联系。不过现在,他对于这种算卦秘术充满了疯狂的好奇,以至于他废寝忘食地阅读一切有关卦术的古籍,将一家子人的期盼都狠狠抛在脑后。

反正哥哥会继承家业,成为武艺精绝的将领,我为什么不能从心所欲?

“等父亲回来,会收拾你的。”姒怜浓眉大眼,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反正你没资格收拾我。”姒以岑说,没好气地低头看向雪地。

姒怜一拳砸在姒以岑额头上,一声闷响,姒以岑在晕头转向中勉力稳住身躯。他想要反击,腹部却又传来剧痛,恶心感漫上喉咙,姒以岑直直跪倒在雪地里。

寒冷从膝盖刺入,传遍全身。

“父亲外出公务,我有权管教你。”姒怜的声音沉重而冷漠。

姒以岑想争辩,奈何实在难受,只能沉默。他听着哥哥讲家族大业、讲父亲在他身上投注的精力、讲母亲的殷切期盼,讲得掷地有声,却如此令他厌恶。姒以岑摇摇脑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烦躁地大叫一声,就要往屋里进。

他在门槛前停下,眼前是满面阴郁的母亲。

瑞香夫人是个温柔心软的女人,但自从姒以岑痴迷于算卦和秘术以来,她对自己这个小儿子便多了些怨气和不耐烦。姒以岑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姒天诀没什么别的愿望,就是希望看到自己这两个儿子能出人头地,或戎马横刀,或运筹帷幄,做个大权在握的人。

姒天诀身为州备,自然长年忙于公事,偶尔回府上,对两个儿子教训得很是严厉。姒怜总是板着脸,好像要把父亲说的每个字都刻在心里,可姒以岑却总是百无聊耐,比起听那些道理,他甚至宁愿玩一天的手指。

此刻,姒以岑压制住心底的愤懑,直视着自己的母亲。

“太阳彻底落山前不准进屋。”瑞香夫人淡淡说了一句,然后伸手朝姒怜挥了挥,返身入屋。

生得孔武有力的哥哥猛地撞了一下姒以岑,扔他满眼鄙夷,随母亲进了屋。

实木门重重关上,门上雕琢的一朵盛放的花,在此刻竟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嘲讽。

“唉,也罢。”姒以岑看着紧闭的门,“反正进了门,也是被冷落。”

作为姒家的二儿子,无论如何也及不上父母对姒怜的疼爱,再加上不愿接受父亲的教导,姒以岑在家中的地位,就如一个妾生的小儿子。

“要是我只是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没有父母既定好的未来,那该多好。”

仕途诱人,权位使人心狂,万人争夺钱财,可姒以岑仅仅是想当个算卦的先生。

他回头看了看木门,随后裹紧了灰色棉衣,由于风雪的缘故,他走得很慢,但终究是出了姒府。他浑身冻得直哆嗦,双手纠缠似变形的麻花,顶着额头上夺目的紫红肿块,到了大街上。

姒以岑摇晃着身子,走到附近的酒肆里去,要了一壶烧酒。酒很烈,他仅也是喝了几口,身子便暖和起来了。

他舔舐着嘴唇边残留的酒,品味着那种炽热的辛辣。

意识终于也清醒了些。

“你们听说骆钦已经打下烛州了吗?”身后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说着,“提戎党到底是要舍魂花,还是要天下,我真是看不懂啊。”

“骆钦那狗日的会不要天下?”另一个笑起来,听上去却像在鬼哭狼嚎,“自从骆钦死了老婆,就疯了呀……他啥都想要,尤其那个舍魂花。”

“唉!胡扯八道!”陪酒娘叫起来,她的声音沙哑难听,嗓门倒是洪亮,“烛州可没被全部打下来,冷灯城还在呢!”

“你个娘们儿别议这种事!”立马有人反驳。

“老娘我可是烛州人!老家的事情凭什么不能议?”

姒以岑静静听着身后的嬉笑怒骂。那些争吵逐渐变为轻声的笑,又变成碰杯声、歌唱声。

果然,不生在乱世,酒始终是暖的,女人也始终是美的,话语都不过是闲谈间的一个个笑话——南方领域哀鸿遍野,而北方领域尚有美酒佳人。

“舍魂花?”

这三个字像滚滚惊雷,在姒以岑脑中炸开。恍然间,一个欲望在他心里破土而出。他抿了一口烧酒,舌尖微辣,头脑微醺,大胆的想法钻出了心房。

“舍魂花能弥补我的遗憾。”姒以岑摇晃酒杯,看着那透明的液体轻轻荡漾,“我不要生在州备家里……我想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要命运重写一次,而舍魂花能满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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