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漂泊 在一片夜海，
纸船随波逐流 出港外；
夜风 逗着船上的灯烛（映照），
映照 美梦在船上满载；
低手 沿波涛捞起星星，
天上（的）云 浸在一片夜海。
我是云朵，你是群星，
而群星，（却）千千万万亦不及你。
——伊夫《夜海》
伊苏尔醒了过来，在帐篷里，他觉得有点冷。他起身看了看身边烤的暖烘烘的火灶，又看了看尚躺在一张蓝棉衣上熟睡的小精灵，默默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夜深天冷，森林里穿插着微微的冷风。帐篷外，莫汉德半倚在帐篷正上方的一棵树上。他穿着略有点宽松的白衬衫，脖颈的第一、二个扣子还没有扣上。卷起的袖子露出他洁白的双手。他左手搭在曲起的左膝盖上，右手手背捂在嘴边，一副思考的模样，可右腿还是不安分地垂下树梢，晃呀晃的。
伊苏尔在树下站着看了他一会，突然一种恍然一世的感觉，他说不清楚。
莫汉德察觉到了他，两个人干巴巴地互相看了一会，任营地外的风刮过來又刮过去。最后，莫汉德率先开口打开了话题。
“我帅吗？”
“……发型有点乱。”
“快秋天了，这种微凉天气最适合早睡了，围着火炉睡觉，一定又暖又安眠。”
“那么这么晚了，为什么你还在高高的树梢上呢？”
“快秋天了，晚上的风微冷，头脑最清醒。今晚的云很少，”莫汉德抬头看了看，继续轻声说道：
“在这时候，天空很净，仿佛天上的星尘都一清二楚。星光璀璨却又微小，像是一把撒在黑绸缎上的珍珠粉，这是夏天遗留下最美的星空。”
伊苏尔也抬头看了看，真的想不到，在奥术森林这样危险的地方，还有这么美好的风景。伊苏尔睁大了眼睛，繁星斗斗映入眼帘，倒映在他的蓝色眸子里。伊苏尔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想起的却是海上的星星，海面上掀起一阵阵潮汐，反复洗涤、打磨着深藏在海里的颗颗星辰。林里的微风袭来，自己仿佛闻到海味，心潮翻出了浪花。
“我觉得，这样的景色，如果出现在海面一定很美。”伊苏尔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怕是吵到天上的星星，“这样我们乘着一艘小船，看倒映在海底的星辰，近得好似把手伸进海水，就能摸到天上的星辰了。”
莫汉德缓缓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告诉你，我会造船。嗯，如果有机会，嗯……没什么，我想说你说话也挺有诗韵的。”
“我的导师就是个吟游诗人。”
“那你一定听过这首诗吧，夜海。我记得第一句是怎么唱的？我的灵魂漂泊在一片夜海，”
（我的）灵魂漂泊 在一片夜海，
纸船随波逐流 出港外；
夜风 逗着船上的灯烛（映照），
映照 美梦在船上满载；
低手 沿波涛捞起星星，
“你究竟是谁？”伊苏尔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莫汉德皱了皱眉头，“嗯？这么美丽的夜色，你就问我这句话吗？”
“这首诗，是我导师写的。”
“……除了你那个导师，你就不能念叨点别的吗？”
“为了看风景，爬那么高我可以理解，但是穿得那么少在树林里受冻的情趣，我怎么也理解不了。”
“我说过，在这种微冷天气里，头脑最清醒，这样便于思考。”
“睿智的村长，昨晚也是这种天气，为何没有穿得那么少在树上受冻？你在想那个人？”
“聪明！我在想怎么处理他。年轻的樵夫啊！你想要上来和我一起思考吗？”
“……”伊苏尔没有说话，默默走进了帐篷。
莫汉德心里泛起一点落寞感，像刚结了蛛丝的角落。
只见伊苏尔再次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灰棉袄。
“拉我上去。”
……（分割线）……
“唉，有件大衣披着果然暖多了，这时候应该烧一壶酒的。”莫汉德紧了紧身上的棉袄，一脸满足。
伊苏尔白了他一眼，“好了，你说说你都想了什么些吧？”
“我在想明天怎么和他沟通，就像和当初的你一样，该怎么好好表达他才会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出全力帮助我们，而不是过河拆桥。”
“嗯，是个问题，不过我更想知道，如果早上的时候他没有好好配合你，选择离开，你真的会放他走吗？”
“还用问？不会，我会杀他。”
“你说好的不威胁人的呢？”
“我那时候确实没有威胁他，我很明确地告诉他会让他‘走’的。我没有使用武力来影响、改变他的选择。”
“那你的选择……”
“我会放他走，但并不代表他能活。能走和能活两者并不矛盾。我不影响他的选择，但是他的选择决定了我的选择，而我的选择决定了他的性命。”
“你这样想，当时还不如杀掉他算了。”
“我很想杀掉他，直到现在都有这种想法，但是我做不到。”
伊苏尔听愣了，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
莫汉德一脸平静，认真地解释道：“你是不是认为，为什么我会对付其他人毫不犹豫地挥刀，而对于他我却刀下留人？”
“是的。”
“我想杀他，原因很简单，他有很大的可能性变卦，这种在刀尖上滚爬的人太会见风使舵了。留着他，对我们有很大的潜在威胁。”
伊苏尔开始有点明白了。
“但，为了解除潜在威胁，我们就能够肆意地杀戮吗？不，这不是我的为人。”
莫汉德把头撑在掌托上，深呼一口气，闭眼继续说道：“他选择留了下来，便取消了对我们最后的一丝敌意。我，便没有权利去杀死一个没有伤害我们的人。在远离人类的丛林里，我比谁都遵守丛林法则！他不伤害我，他不是我的食物，我不狩猎他。之前的人，都无故地对我刀刃相向，所以出于自卫，我有权利剥夺他们的生命，因此我可以杀人不眨眼。话说回来，杀人何必要眨眼呢？”
伊苏尔睁大了眼睛，这段话让他对莫汉德的看法大为改观。
“在我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挣扎在生存边缘的人。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吃碗肉汤，能够把脸深深埋进碗里哭，生命卑微却紧守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在这时，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我想问，当初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是……你是我第一个这样思考的人，也是第一个我大胆地贯彻我新生理念的人。”
“你……唉，我问你一下，当时你递给我匕首的时候，就没想过我袭击你？”
“有，所以我敢把匕首递给你。我有把握你伤害不了我分毫，但如果你捅死我了，那么就是我能力不足且自负，活该给捅死。但如果当时的你真的这么做了，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不过……也是当时的你没有那么做，使得我的理念得以不被扼杀。如果当时你恩将仇报，当时善恶摇摆不定的我，就真的会变成一个自私自利，为了个人不顾一切的恶魔吧。照这么说，我该谢谢你，你拯救了我，也拯救了自己。谢谢。”
“你……没想到，除了废话以外，正经话也是那么多。唉，我发现我居然不排斥你的想法。”
“嗯，谢谢你的认同。今晚的星星真多，明天应该是个晴朗天气，我们去好好练习一下吧。”莫汉德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忽然想到了什么，“噢，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夜晚的海，还不错，如果你能活着离开奥术森林，到时候我们可以去海边。我会钓鱼，真的，独眼老爹都比不过我，你知道的，我还会做菜，其实我最会做的是鱼。我跟你说……”
……
伊苏尔不知道，或许连莫汉德也不知道，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还有着第三人在倾听。
奥拉夫红着眼睛，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水，又不由拉紧了自己身上单薄的破衬衣，轻手轻脚地睡回了火炉旁，把拆掉的脚镣重新系上。
今晚，挺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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