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叶守真

酒肆的旗幡在夕阳的风里翻滚,而远处的灯火却已经升起,雕刻着麒麟和凤凰的屋檐上,雨水沿着串着红灯笼的线滑落下来。早春的薄雨已经在梁京城里慢慢地下着,像是一场晚秋时节的雾。而雾却被明亮的灯火驱赶了,梁京的夜晚永远不会黑。黄昏的时候,寻常人家就已经点起了蜡烛,无数明艳的灯盏在风里悠悠地摇曳,像是起舞的歌女。

叶守真打开了酒葫芦喝了一口,他从来不让自己喝醉,只是微醺地看着西山沉没的晚日。有时候看着有点腻了,就穿过阁楼的木栏,从屋檐的一角爬到屋顶上,坐在屋瓦上一个人喝酒。他的脚边是燕子的窝,刚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不知道哪一天就忽然搭起来了,来年开春的时候,就出现了叽叽喳喳的四只小燕子。他偶尔会扔点死掉的虫子给小燕子们吃,但是燕子怕生,从来都没有理过他。后来才逐渐亲近起来,食物也从小虫子变成了剪碎的大青虫。

梁京是一座繁华如花却也十足寂寞的城池,叶守真来这里已经有六年了,住在天恩府的阁楼上。这是一个梁京皇帝下旨建造的给穷人们住的地方,名字也看得出一二端倪,大概是让梁京的穷人们时刻不要忘记天恩。这是梁京最高的建筑,有十三层,叶守真住在第十三层,越是高层,别人就越不喜欢住,腐朽的木板摇摇晃晃,好像这座楼随时都要塌陷一样,屋顶也有时会漏水。叶守真来这里的时候,学会了喝酒,如果不喝上两口,晚上就睡不着,无论是隔壁传来的一对老夫妻的吵架声,还是摇晃地屋子,都能闹他一宿。

住在顶楼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可以看到整条京江大河的情况。夜晚画舫在河上经过,无数河灯从上游漂到下游,据说在河的尽头会有神明守着,他们看到有人写在河灯里的愿望,就会帮它实现。但是叶守真知道京江大河的尽头是一处下潜的急流,河灯到那里就被湍急的河水淹没了,蜡烛的光也会熄灭。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河灯从上游下来,就好像一只只飞舞的萤火虫,被人捉进了瓶子里,四处乱飞寻找着出路。

然而并没有所谓的出路。

等到厌倦了,他就喝干酒葫芦里的酒,然后一头扎到床上呼呼大睡。

叶守真觉得他和梁京有一些距离,很多年以前他会觉得梁京很好很繁华很完美,但是当他真的来到了梁京以后才明白这里的太平盛世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曾经度过一段纸醉金迷的时光,但最后这样的日子总会让人生厌,他不属于梁京,用老头子的话说,就是八卦不合,五行相冲,相面不一……所以他最后住到了天恩府的顶楼,身边只有一直没换的酒葫芦和长大了的燕子。

夕阳下的影子朝着阁楼飞来,停在了屋檐上。

影子拖得长长地,盖住了叶守真的眼睛,他的酒忽然间就醒了,一手抓住了在阁楼上啄食的鸽子。鸽子被他抓到手里也没有反抗,用喙轻轻抚摸着叶守真的手指。

他自然认得这只鸽子,他以前还亲自喂过它。叶守真立马就找到了绑在鸽子脚踝上的铜管。他仿佛一梦初醒般,眼里凝聚了六年的迷茫和寂寞霎时间就被扫空了。他拆下了铜管,从刻着北斗七星的铜管管身里抽出了一封密信,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打开来仔细地看起来。

老刘子听到了隔壁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他喝得酩酊大醉,正躺在床上在咒骂着他的婆娘怎么还没回来给他做晚饭,却被这个声音惊醒了。

“翻什么东西?翻什么东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老刘子听了一阵,一顿肝火直冒,一脚踹开了隔壁家的门,却见叶守真怀里枕在漆黑刀鞘上,用一块青玉丝做的手帕细细地擦拭着,仿佛要把六年堆积在刀鞘角落里的所有尘埃,擦得一干二净。

老刘子见过这个年轻人,并不面生。但是这个年轻人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足不出户的酒鬼,每天抱着他的酒葫芦,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躺在屋顶上。但此刻这个年轻人的眼里像是灼烧着足以伤人的火焰,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刀鞘,一尺千金的青玉丝被弄脏了也不可惜。

那可是梁京的贵族也很少弄得到的高档货啊。

“有事吗?”叶守真抬起头问道,目光像千百把锋利的刀子一样看向老刘子。

老刘子一个激灵,全身冒出了虚汗,他接连摇头说:“没事……没事!”说罢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疯也似地跑回了自己的家里,还差点跌了一个大跤。

叶守真终于把手中的剑擦拭干净,顺手就把手里的青丝玉丢进了废物篓里,他摸着剑鞘上的每一丝纹路,这些纹路曾经是他所最熟悉的东西,即便六年都不曾握剑,他依然能回忆起这些纹路的模样。

“阿布罗多·叶谟比。我们终于回来了。”

叶守真推开了阁楼的门,窗外无数的灯火涌动。此刻已经是夜幕降临,梁京笼罩在冲天的灯火里。画舫和河灯依然在京江大河里飘荡,从天恩府的顶楼向下望去,是密密麻麻的光点。在这些光点里,有奔驰而过的马车,有点着灯笼的人群,还有一条街一条街的摊位。

在这张灯火构筑成的复杂网络里,藏着梁京这座古老城池无数的秘密。叶守真记得他的老师曾说过,在这个世间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点,他身后交织出无限的网,连接着和他所相关的无数人。而无数人每一个人分别又是另外的点,又连接着更多的人。最后,这世界就把所有人都用一张网连结在了一起。

他从来都觉得他的老师是天底下最有智慧的人,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当这张网动起来的时候,背后竟然能牵扯出来这么巨大的因果。

叶守真从密信里得到了属于梁京的一张网,埋藏在梁京黑夜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无意间被卷入了这张网里。而坐在网中心狩猎的蜘蛛,现在已经被替换成了叶守真。

叶守真忽而有种讨厌这样的感觉,前一秒他还是一个住在天恩府的酒鬼,下一秒就变成了能一言左右无数人命运的大人物。

他的老师很放心地把这张网托付给了叶守真,一点都没有要避嫌的样子。叶守真当然清楚他老师之前的处境,他之所以远离权力的中心六年,就是为了给他老师足够喘息的时间。

现在一纸任书下来,当然不可能是开玩笑。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他的老师已经把之前挡在他面前的人,一个个全部都扫平了。

“老师你已经是新的守星人了吗?”叶守真的目光仿佛掠过整片梁京的土地,抵达不知名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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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守真把酒葫芦系在了腰间,白色的葫芦如今也有点暗淡发黄,瓶身也被他的手指磨得光滑无比,仿佛不经意间岁月的尘埃就堆积到了坑坑洼洼的葫芦身上。叶守真敲了敲门,随后推开了一间名为‘旧屋子’的店铺大门,空气中顿时弥漫了灰尘的味道。一瞬间,叶守真仿佛自己回到了天星宫的星海阁里,店铺中散发出了那种他所熟悉的味道,是纸墨的气味。

‘旧屋子’是一家书店。

听到开门的声音,从屋里从来了一名小厮。小厮的相貌英俊,十分年轻,只是他的眼睛不像寻常大殷人那样是黑色的,而是如同海一般的湛蓝色。

西海人吗?

叶守真心里暗自想。

小厮看到了叶守真,对着屋内喊道:“先生,来客人了!”

“谁啊,哪里来的客人,这么早就过来,不用睡觉的吗?”屋内传来了一阵懒洋洋的声音。很快,店铺的老板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白云锦织的华贵衣服,还戴着一副眼镜。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叶守真,然后拍了拍小厮的肩膀。

“逸尘啊,进屋给我和客人倒一杯茶。”

“是的,先生。”小厮立马就进屋开始煮茶。

老板脱下了自己的眼镜,然后用同样是青玉丝制成的手帕擦拭了几下,重新戴上。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然后向叶守真行礼。

“梁京总司张书墨参见执星人大人!”

“叫我守真就可以了。”叶守真愣了一下,“我昨日才被任命执星人,为何你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天星宫里的人员调动到下级的速度永远比到本人手里的速度快一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张书墨抬起了头,发现叶守真正打量着他。

“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新的执星人?”叶守真追问。

“属下六年前见过执星人一面,不过记不清执星人的样子了。但是我闻到了阿布罗多·叶谟比的味道。”张书墨脸上挂着一丝拘谨的笑容,“深渊魔龙的黄泉之牙,那是一旦拔出就要嗜血的剑。这世间最可怕的武器之一,我知道这把剑的主人是谁。”

“你倒是挺见多识广的。”叶守真夸奖道:“既然如此,你或许也知道老师要我调查的人是谁吧?”

是的,密信上一共写了两件事,一件是任命叶守真为执星人,另一件事情就是要调查一个人如今的下落。

“谁?”

“好像是一个叫做北卢的国家的三皇子,名字叫做阿甘莫图·苏弥。”叶守真回忆了一下密信的内容,他的老师总是叫他看完信后烧掉,但是他经常会忘记一些东西,幸运的是,他这次没有忘记,把要查的人的名字完整地想了起来。

“阿甘莫图·苏弥?这个名字我没有什么印象了。但如果说起北卢的话……”张书墨的表情莫名其妙地严峻起来了,“叶守真大人,北卢已经在十五年前,就灭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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